——不管什麼事情來臨,她終究會承受住的。
……這也是,組成這具身體的一部分。
她覺得可笑,因為自己竟然曾經如此情真意切地參與這具身
體的表演。而現在,她所憎惡的、深深傷害她的東西,還妄圖拯救她。
這些天的一切經歷,如同夢一樣。不對,是她二十年的人生,都像夢一樣。所以剝離了傷痛與悲哀,她只剩下此時此刻。
一切曾經失去的、得到的,被施加的、本身存在的、施予的,一切他人的或自我的,統統匯聚,成為了現在的「她」。無論她是否真的自由,無論將來她將走向何處,無論她再次失去或得到什麼,她仍然是她,只會向著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去,並最終到達她該去的地方。或許有人能夠握住她曾如此渴望的答案,只是這個人不是「陳憐」。
「叮叮叮。」
手機突然連續震動。
她拿起來看——一個電話。
王朝和的電話。
她才想起已經晚上九點了,還沒吃晚飯。她下接通鍵,把手機放到耳邊。
「……餵?」聲音發出來,尚有些發澀,卻是自己的聲音,在風中散開。
「陳憐。」
她握緊手機,終於低下頭回應:「嗯。」
那邊的人笑了一下。
「我現在到青源縣了,」他說,「你在哪裡?」
第66章
「……您確定嗎?」他問,「要不要再仔細查查?」
醫生頭也不抬地翻著他的x光片:「我確定。」
「可是,」他眯起眼睛,也凝望著他的x光片,「您上次明明叮囑我,不能再跌倒,否則會殘疾的。」
醫生終於不耐煩:「都說了,你運氣實在是好,撞的位置正好,衣服又穿得夠厚,就有些跌打損傷,額頭上的傷看著嚇人其實也不礙事。你是學生嗎?其實該上學還是可以去上學,但你媽媽非要讓我留院察看一下你的額頭……雖然也不是不可以吧。」
明明他跌倒後就立刻昏厥過去,可醒來後,他又這麼被宣布「死裡逃生」了。
因為運氣好。
……不知道該說什麼。
已經晚上五點了。他四肢健全地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等待母親去買晚飯。因為這次救下母親,她大概會很好地照顧他一番。
他是這麼想著的,後來卻收到母親的一個電話,說公司有些急事需要過去,晚飯過會兒會叫人送來,晚上她會再來看他,一定會來看他。公司有事是正常的,反正他也只是相對來說受了小傷,她並不需要一直圍在他身邊,更何況就算她在身邊,他也已經沒有什麼話可以與她講了,畢竟做了十多年的陌生人。
母親只是做事有輕重緩急。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他恍惚間感覺回到小時候呆在書房的那段時期,他總是這麼尋找藉口。
醫院是白色的,燈一直亮著,無所謂白天和黑夜。他注視窗外,這是接通外界的唯一通道,可窗那邊其實無所謂高樓風景,只有暗沉的天空。他熟悉這種視角,因為以前他住院時,無數次這麼望著窗戶。沒有人來看望他,他就會開始望著窗外發呆,像是在時空的間隙里發呆。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父母不會來,朋友們都在準備考試,也不會來,這裡沒有社會的規則和干擾,沒有寫作,沒有愛——這裡沒有了私心,欲望和死亡,他於是不會被傷害,在一方病床上保全自己。
他終於想起還有手機這種偉大的發明,於是開始在手機上看書,玩遊戲,可是也許周圍太安靜了,不久後他又放下了手機。
他躺在病床上。他終於承認希望有什麼東西打開病房門,想要病房門外出現熟悉的面孔,又或者他想要思考,在腦子中構建稀奇古怪,引人遐想的世界,就像小時候在空蕩的書房中所做的一樣,這樣他就能忘掉寂寞,他的時間才能重新開始流動。那本寫了七年的小說,就是在病房中寫下的1章 。
……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動筆了。他呆望著天花板。
是因為忙嗎?不是,他其實還是有空暇的。那是因為事情太多,讓他無心去寫嗎?也不是,他一直明確自己不會放棄寫作的。那是為什麼。
好久,他才發現,只是因為很滿也很空,滿到不想動腦,空到不想思考,生活占據了他的絕大部分。他原本為擺脫孤獨、追問真理而寫作,而現在他已經覺得真理不再重要。從一個旁觀者到踏入人流,成為一個部分,成為參與者,原本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躺在病床上,沉沉呼吸,無所謂情緒,好像如此就與病房融為一體,他的身體隨著舊日理想遠去而節節塌陷,可是他只是沉睡著,在一方寂靜中。
他在這時感到四周確實過於安靜了。
孤獨。他想起什麼,在車禍後第一次打開微信,卻只收到了一條她糟糕的消息。
……
醫生說,他是幸運的,無事發生,甚至還能奔跑。醫生說這是老天給他的禮物。
於是他只帶了一隻手機,他手臂和腦袋上還纏了繃帶,他攜帶束縛,卻第一次主動推開那扇房門,逃出了醫院,忘掉疼痛,按照她給的坐標,乘四小時的火車前往她的故鄉。
小小的縣城,裡面其實只有一座醫院。
他們已經打上電話。她告訴他奶奶一直在睡覺,也告訴她校隊被踢,比賽無望的消息。他想這一刻她應該非常需要他,他們手機一直保持聯繫,閒談些什麼,像以前那樣。她心情不好,卻幾次笑了。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