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極了,以為她馬上要死了。哭著一再向母親保證,以後都不惹她生氣,我說,我怪父親那些話是無意的,以後絕不再提。她只是搖頭,然後說不怪我,父親並不是一個容易了解的人。她說,她也沒有完全了解他。剛認識的時候知道他是學哲學的,但我出生以後,他開始在外面辦演講。母親說,她從沒有去聽。」
第14章
「為什麼呢?」
「我母親是很虔誠的**,父親講的內容和她的信仰不符。她曾對我說自己十分後悔,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她的感受,父親就不會在家裡一本書稿也不存,他出事故的時候母親剛好回卡塞爾看哥哥,帶著我趕回維也納以後,發現父親在外面講課的教室已經空了。什麼也沒有留下。
「那一天母親向我道歉,她說很後悔,沒有更多了解父親一些,這樣在我產生誤解的時候,她就能解釋給我聽。我當時只能安慰她說,等她好了,還有很多機會。
「後來我們搬離維也納,去找舅舅。他對我很好,還說如果我不想從軍,可以不上軍校,但是我說,我要去。舅舅十分高興,母親沒有表示,現在想來她應該不太認可。只是我當時從軍的渴望很強烈,來不及考慮太多。」
他停在這裡不再說話,可能不願意提及後來母親去世的事,所以就把麵包遞給他。他接過去,掰開卻沒有吃,繼續說道:「那一年的夏天,有一天舅舅來接我回去,他給我請了假。因為母親病得很重,要見我。
「我記得她在病床上告訴我,她回顧自己一生,發現堅固的信仰帶給她過一些愛心與寧靜,可是固執教條,也錯失了深入父親思想的機會。她說,希望我以後不要像她一樣,因為太過相信一件事,錯過了更廣闊的世界。
「『阿爾伯特,你看,那有一隻白色的鳥。是不是你父親?』母親看著窗外,慢慢閉上了眼。這成了她最後一句話。我一直瞪大眼睛向窗外尋找,並沒有看到什麼白色的鳥。她大概是臨終時產生了幻覺。」
「也許。」我嘆道。
「但回校後沒幾天,我卻遇到了一隻白鳥。一個同學捉到一隻白色的小貓頭鷹,我想應該是某種雪鴞。」他的語調略有波動,「雪鴞在學校那並不常見,應該說是絕無可能,但它就在那。我忽然響起了母親臨終前的話,不由地猜想,那是不是我父親?或母親?他們是不是以某種方式在看著我?」
「有可能,一些神話里認為鳥是靈魂的象徵。更何況就在你母親提到白色的鳥不久以後。這很像是心理學中的共時性。」我說。
阿爾伯特的表情定在那裡,好像在看回憶中的雪鴞,「那隻鳥的爪子受傷了,我告訴他們要給鳥治傷,要把它養起來。我不知道我表現得是否太積極、太渴望,他們開始笑我,故意不聽我的懇求。最後,殺了它。」
「天哪。」我低聲道。
「他們當時都認為那是對的,因為貓頭鷹啄了一個人的手。」他語調里的激動不見了,近乎毫無表情地說。
他在壓抑情緒,也許他當時是比較傷心的。我沒有說什麼,只是做出願意傾聽的態度,等著。
「我晚上偷偷在被子裡哭了。」他終於低聲說,不看我,又趕緊解釋,「那是我到學校後,直到現在唯一一次哭。」
「這很正常的。」我柔聲說。母親才去世幾天,哭多少次也算正常。
「然後有人發現了,給我起外號『阿爾貝塔』姑娘。」
「這也……」我想不出什麼詞來形容。
「有一段時間,全班人都這樣叫我。包括幾個老師。」
「你沒有解釋說是因為母親——」
「沒有,」他生硬地說,「沒有必要。」
也許這時候的軍人就是要被培養為沒有情感的機器,解釋太多依然會被認為是軟弱。
在這一刻,他似乎變回了那個母親剛剛去世的15歲男孩,受到全班的嘲笑,努力和自己的情緒做鬥爭。我伸出一隻手去拍了拍他手背,輕撫了他的指節,他的表情緩和了一點。
「也不知道怎麼了,從和你通信開始,我對很多事情的感受更敏感了,也……不一樣了。這次在法國,我時不時會有些懷疑。後來就安慰自己說,我不能避免戰爭,但幸好閃電戰會快一點,這樣雙方都少一點折磨。」
這到也是一個解釋,我想。從現代視角看來,當時二戰爆發,所涉及的幾個國家並沒有哪個更加無辜。只能說這是所有相關國家的一場浩劫,是歐洲共同的痛苦。
當他再拿起麵包時,說道:「謝謝你的麵包。」他的聲音里的緊繃不見了,目光里流動著欣慰。壓在心裡十幾年的情緒得到另一個人的認可,他顯得輕鬆了一些。
「當年在醫院裡,你給我麵包,我就應該感謝你。」他說。
我的笑容僵住了,當然,他當然感念的是西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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