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如果沒有我,西貝爾和阿爾伯特的生命軌跡不會是這樣的,起碼他們不會在今天坐在這間旅館裡。
每個和西貝爾相關的人,他們的生活也都不會一模一樣……一龐大的網在我腦袋裡展開,我看到無數小光點組成一張望不到邊的網絡,其中一個有所改變,就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網絡是活的,它波動著,呼吸著……它在體驗又評估著,每一條路徑都通向不同的未來,有些合併了,有些分開了……其維度和內涵遠遠超出了我的認知,腦袋快炸了,有點想吐。我停止感知,深呼吸了幾次。回到現實。
阿爾伯特還在思索,我站了起來。
「你去哪裡?」他回過神。
「我要回家了,」我說,「如果你還想知道什麼,可以給我寫信。」
我不準備把太多事告訴他,我是學心理學的,知道人如果一下子知道太多無法接受的事,會有什麼後果。
我也不確定他一定會寫信,我黯然地想,但起碼這種方式留有餘地,無論是否願意繼續聯繫,都比當面說來得容易。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沉默,沒有任何表態。
他這樣理性看待是對的,我想,總不能指望他對這些事毫無芥蒂,那只能說明他根本沒有嚴肅看待。我對自己說,我不是一向喜歡他對任何事情都認真的樣子嗎?
到家門口,他揮了揮手 ,有點不確定地問:「你們那裡的人,還是這樣再見嗎?」
「還是,」我勉強笑笑說,「我只是從幾十年後來的,不是從火星上來的。」
「是的,是的。」他笑了,「其實,在我心裡,一直覺得你很熟悉,你還是那個西貝爾。」
一片巨大的陰影罩住了我的心。
我當然不是那個西貝爾,我早說了西貝爾的記憶只占一小部分。他這樣說,也許是無意間表達了自己的願望。他最留戀的,是少年時的同伴。
「你回去吧。等過幾天回來,再找你。」他說。
我不知道這話是不是一種藉口,我們還有沒有「以後」。
雖然一陣傷心強烈地上涌,但我還是不太喜歡沖別人大喊大叫,要死要活的,「如果你忙……也可以不找的。」我儘量放輕聲音,把這句幾乎割破我喉嚨的話平穩地說出來。
傷心已經要溢出來了,我趕緊進了家門,關上門。父親屋子還亮著燈,我走到門口說了一句「我回來了」,不等父親回答,就上了樓去。
一隻腳踏上樓梯台階,一串眼淚掉了下來。
我已經給他留了足夠的空間,剩下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如果他真的不來了——
「怕什麼,總不至於不談戀愛就無事可做,我還有學要上。」我告訴自己,「再痛苦,過去了都是收穫。睡覺,睡覺!」
躺了幾個小時,我又起來了。開始給他寫信,信里是關於我那個世界更多的事情。
我沒有那麼傷心了。也許剛剛有點胡思亂想,他沒有明確表示以後不會來了,是我悲觀主義發作,我應該再告訴他一些東西,讓他多了解了解。昨天他並沒有建議我到精神病院,這是個好的開端。那個樂觀的我想。
可是他也沒有一丁點表示不介意,他只是客氣,不好意思明說罷了。別寫了,別自作多情。他喜歡的不是你,是以前的西貝爾。這封信不會讓他明白更多,只會讓他在給你的「精神異常」的確診單上,再蓋上一個「二次確定」的章。那個悲觀的我想。
但一個想法適時出現了:無論如何,我自己盡到努力。我要讓他知道,我不是原來的西貝爾。這個想法支撐我寫完了信。
盯著上面阿爾伯特的名字,我看了好久,我想現在就給他送去。放在旅館門房,他一早離開時應該會收到。可是現在天還沒亮,想到他的旅店似乎有點困難。
我又等了一會,實在等不及,就推開窗戶,想看看外面是不是快亮了。
有一點亮,但不是天色,而是夜裡又下雪了。然後我呆在那裡,我家對面的路邊,有個人影,正望著我的窗戶。
我飛快跑下樓,推開家門,一股寒氣撲來。阿爾伯特就在那,他看見了我,滿臉的震驚轉為驚喜。
拖鞋踩在雪上,又軟又滑,我走下台階時,他也向我跑來。在這幾步路里,我的心像滿地的雪一樣晶亮透白,我知道不需要什麼答案了。所有的問題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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