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六月的夏天,他們不約而同穿上正裝前來道別,他有些心酸,但仍帶著好笑容迎了上去,沈妮看著他不說話,他也看著沈妮的眉眼如畫,他心裡還在念著沈妮在信封上寫的那行字「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不喜歡讀書的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文字的感染力。
他心疼她,但是他仍然下不了決心。一個三十歲年紀但是實際心智已經四十歲的被殘酷現實毒打凌虐過的成年人首要任務便是自保,他已經無數次地告誡自己,眼看著要接不到活也大概率續簽不了合約的他需要保全自我,不讓父母擔心,他需要好好的哪怕是苟且的活下去。
沈妮約他來看的這一幕芭蕾舞劇叫《茶花女》,方家明從來沒有讀過這本書,也不清楚故事情節,因此他提前在家中的筆記本電腦上查詢過。看了這本書的簡介之後,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他明白沈妮約他來看這個舞劇的寓意,他想今天之後他一定要買一本《茶花女》的原著小說回來做紀念。他肯定他會願意閱讀這本書,但是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看完,他怕他會哭出來甚至哭下去,無法卒讀。
他們並肩進門找到座位,表演很快就開始了。方家明幾度被劇情與舞姿所感動,期間他偷眼看沈妮,卻見沈妮心無旁騖,一直在認真看劇,一雙蜜棕色瞳孔的眼睛寒星似閃爍,全身心都沉浸在劇情中,他也默默偏過頭來繼續看劇。
他也想起了上次兩個人一起去《是你也行》的首映禮,在門口的他突然胃痛,沈妮不顧一切陪他離開,去醫院照顧了他整夜,第二天上午送他回家時,又是怎樣疲累而毫無戒備地在柱子的小床上沉睡過去。毫無疑問,她對他極好,而且十分信任他。
《是你也行》嗎?不,方家明清清楚楚地記得沈霓蕙的一雙黑如點漆雙眸,沈妮的瞳孔顏色跟沈霓蕙的不一樣,她不是沈霓蕙,她不行,方家明惻然,他同情執拗愚蠢的自己。
如果不是沈霓蕙先出現,他一定早已愛上這個瀟灑明慧獨立堅毅的少女。
一直到整個芭蕾舞劇結束,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走出劇場的門來到廣場上,沈泥忽然說:「方哥,請你等我一下。」
方家明點了點頭,沈泥離開後他獨自站在廣場上等她。夜風吹拂,他的心裡有一種來日大難的平靜。五分鐘過去尐忄亡整王里了,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剛散場時滿滿的觀眾已經悉數離開,整個廣場上空無一人,只剩下他一個頎長的身影在路燈下等著沈妮,他想,自己心裡也要大概有點數。
沈泥也許就是這樣選擇不說再見的跟他道別,就是這樣走了,也好,大家不用面對面傷心痛苦。但是他的腳步無法移開,他想繼續在這裡等,他苦笑著對自己說,這一回就等她到天亮吧,是他欠她的,是他小氣吝嗇不願意為了她撲心撲命,不願意為了她散盡家財,他反正是個沒有用的人,他的時間也毫無價值,在這裡站上一通宵也沒什麼,心裡反而好過些,內疚感輕一些,算是報答了她對他的信任吧。他也並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他反正也找不到沈霓蕙。他安安心心地孤零零一人站在廣場中,臉上還帶著茫然的贖罪的笑容。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不對,沈妮一向待他公道,不會這樣對他,不會不告而別刻意作弄他。如果沈妮是被人抓走的怎麼辦?如果是因為她的不肯順從,嚴敦文找人把她綁走了怎麼辦?無論如何他要確保沈妮的平安,她即便是不可避免地墮入風塵,他也要確保這一點。他的手握緊了拳頭,四處張望,留神細聽,也並沒有聽到沈妮的呼救聲。他只得茫然地往前往後往左往右各走了幾步。
第59章 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正在苦悶彷徨的時候,他看到了沈妮和沈娥兩姐妹抬著一個巨大的攝影燈往這邊走過來。他訝異得忘了上前幫忙,沈娥向他大聲喊舊蒔咣苻曊襡鎵:「方大哥,你怎麼不來幫我們的忙?」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跑過去,問:「這是什麼?」隨後他自己認出這是攝影棚里的燈光,又改口問:「抬這個做什麼?」
沈娥沒有回答,只是說:「來,你到我這邊來抬。」然後沈娥走到沈妮那一邊,兩姐妹抬著這一頭,方家明抬著那一頭,沈娥指揮著把燈放到了廣場中間位置。
隨後,沈娥從雙肩背包中間拿出一個音箱和一個大型電池放到地上,沈妮接上電線,然後放起了音樂。
方家明聽得出這就是剛才芭蕾劇裡面的一段,他白天在電腦上查詢過,這一段叫做《飲酒歌》。
沈妮接著從沈娥的背包里拿出芭蕾舞鞋,坐在地上換好鞋子,緩緩站起,把風衣脫去,原來她事先在裡面穿了一條瑪格麗特在劇中的芭蕾裙。
她走向方家明,向他行芭蕾禮,然後舞了起來。
先是遇見,然後分離,再次遇見,最終病逝,期間有許多歡笑許多眼淚。
沈妮翩翩起舞,面部表情忽喜忽愁,她似乎已經成為女主角的化身,她的演技忽然開竅,方家明站在一旁看得分明。
她這一番辭別,只怕果真是要扶搖直上九萬里了,從此世間多了一個人前顯貴背後落淚的女明星。
方家明在心底無聲吶喊:沈妮,你怎可這樣對我?我也不過是個凡俗男子,我怎經得起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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