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塊加滿,分層鮮明,上層是五水硫酸銅的藍,下層是燃燒的橘紅色黃昏。
「它有名字嗎?」
「四十四次日落。」
陳樂酩覺得取名的人真是天才。
這次他謹慎好多,沒有大口喝,先抿一點點,酸甜味,原來下層的橘紅色是樹莓。
「我好喜歡這個。」他眼睛亮亮的。
「你當然喜歡,這你自己——」
砰一聲,大扎啤杯重重落在茶几上,余醉冷眼看著汪陽。
汪陽立刻住嘴,推下一杯給陳樂酩:「維納斯之淚,甜度更高一點。」
這杯沒有加冰,也是分成兩層。
上層的紅色像眼淚,一滴一滴向下淌,將下層白色的絮狀沉澱慢慢染紅。
傳說維納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後來那人死了,她悲痛欲絕,眼淚滴落在白玫瑰上,白玫瑰就變成了紅玫瑰。
陳樂酩把維納斯之淚一口喝掉,和預想的一樣,暴烈的甜味充斥口腔,是紅石榴糖漿。
「可以喝這杯了嗎?我好想喝!」
他指著燒過的酒問,還舉手保證,「我會慢慢喝的!」
余醉笑他:「饞成這樣,喝吧。」
「嘿嘿。」他趕緊把那杯酒平移過來,轉著圈仔細看。
這杯是灰綠色,能聞到薄荷葉和龍舌蘭。
杯口一層薄薄的灰,沉澱下來的絮像雨絲纏纏綿綿,雨絲下,是清透到仿佛還在流動的綠色。
陰雨濛濛的小鎮上一片從未下雨的湖,陳樂酩猛然想到余醉的眼睛。
「它叫什麼?」
「酩酊不醒。」
陳樂酩眨眨眼,嘴唇微張,被酒液染亮的唇透著肉粉,兩邊各有一顆米粒大的小酒窩。
他想這一定是世界上最貼切最浪漫的名字,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余醉那雙灰綠色的眼睛。
「這個名字是誰取的啊?」
不管是誰,都一定對這杯酒和這杯酒代表的人傾注了很多很多愛。
余醉:「狗。」
汪陽:「老闆弟弟。」
「……」陳樂酩無語,他對這位名聲不好的弟弟越來越好奇。
汪陽還不怕死地補充:「不光這個名字,所有名字都是他取的,這些酒也都他調的!」
「滾。」
「滾就滾,當誰稀罕。」汪陽拍拍屁股扭頭就走,突然哎一聲,問陳樂酩,「少爺,選出來主推哪一杯了嗎?」
「啊!」陳樂酩這才想起來自己有要事在身,萬分糾結地在自己喝過的四杯酒上點了一圈,最後選了四十四次日落。
汪陽意外:「你明顯更喜歡酩酊不醒。」喝得一滴不剩。
陳樂酩撓撓臉,偷看余醉一眼,不好意思但很誠實地說:「我不想很多人喝這個……」
他不想這杯酒被人免費品嘗,隨意評價,甚至多方挑剔,仿佛一杯酒也會傷心。
他明明有很多圓滑的說法,讓他看上去不那麼笨拙和明顯。
比如這酒有點辣、有點嗆、度數太高、冰塊太涼……但他統統沒用。
因為他知道酒很好,是他的心思太狹隘。
狹隘到他說完那句話後連頭都不敢抬。
余醉看了一會兒他頭頂圓溜溜的發旋,忽然從汪陽手裡拿過平板,點了幾下還回去。
汪陽瞪著眼睛劃拉半天,最後從平板上抬起頭來:「不兒、你直接給干下架了?」
「什麼?」陳樂酩滿臉驚愕:「不用!別下架它,我就隨口一說,你們不用聽的。」
余醉:「你都說了為什麼不聽?」
理所當然得好像他的話是聖旨一樣。
陳樂酩好半天才繞出來:「因為這是你的酒吧啊,我的意見並不重要!」
余醉煩了,把平板扔桌上:「不下架就免費一整個季度,你自己選。」
「那還是下吧!」陳樂酩一秒鐘都不帶猶豫地嚷道,給汪陽逗得「噗」一聲笑出來。
他窘迫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太任性太沒分寸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慶幸。
還好沒有挑酩酊不醒,不然免費被人喝一整季,他一定會很難過。
-
汪陽帶著改良過的酒水單走了,茶几上還剩下十幾杯酒。
陳樂酩窩在地毯上一杯一杯品嘗。
頭頂的燈還沒打開,兩人陷在朦朧的灰藍色光暈里。
天色漸漸暗下來,窗外長出晚霞。
陳樂酩覺得這樣的氛圍很舒服。
他安靜地喝酒,余醉安靜地喝茶,誰都沒說話,卻不感覺尷尬。
偶爾能聽到對方的衣物和沙發摩擦出的細小動靜,那股淡淡的苦味滲入呼吸間,讓他昏昏欲睡。
「小口小口喝,一會兒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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