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塊換來一張小病床。
陳樂酩鼻子裡塞著氧氣管,手上在吊水。
余醉餵他吃飯,豬蹄湯還有雞腿,都是很少一份。
他讓哥哥也吃,余醉說自己吃過了,等他睡著,拿出個黑色塑膠袋,裡面是玉米饃饃。
他啃著饃饃,把護士給的一摞檢查單拿過來,墊在腿上,把其中一張翻過來,在背面一項一項寫:CT檢查多少錢,血常規多少錢。
算著算著聽到哭聲,抬頭看到陳樂酩在看他。
他的眼睛不是一直看不到,有時是全黑的,有時是模糊的虛影。
現在哥哥就是他眼裡的一團虛影。
灰撲撲的一團,臉上很多紅色的血,一隻眼睛紫了,腫起很高一塊爛肉墜在眼眶上。
他打了三天三夜六場拳,又經歷一場惡戰,之後抽走400cc的血,卻只給自己買一個饃饃。
余醉呆滯了兩秒,低下頭自顧自繼續算,繼續吃,只是拿筆和拿饃饃的手都在抖。
陳樂酩說:「哥哥,我不治了。」
「不治你就死了。」
「沒關係的,爺爺說山裡的小動物,生老病死都是自己的造化,是大自然的規律。」
「你不是小動物。」
「小動物的命和我的命有什麼不一樣呢?」
「不一樣!」余醉失控地叫嚷起來,「你和誰都不一樣!我說治就治,沒和你商量!」
陳樂酩看著那團虛虛的影子,嘴唇哆哆嗦嗦地擠出幾個字:「可是我疼啊……」
余醉趕緊走到他身邊:「哪裡疼?腦袋嗎?還是眼睛?」
陳樂酩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這裡疼,好疼好疼。」
掌心下的心跳微弱,病房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兩個孩子彼此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幾分鐘後,余醉抓著他的手去摸自己手臂上的膠帶:「住院費是我賣血換來的。」
陳樂酩哭得抽抽起來。
余醉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小咪,我的血輸進了你的身體裡,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一部分。」
「你活我才能活,你死了,就沒有我這個人了。」
「我湊不到錢了,我請不起專家給你做手術,手術風險很大,很可能會死,我不知道還能求誰,我只能求你,求求你,加油好嗎……」
苦難像一隻怪物,輕輕張開血盆大口,就能吞掉兩個小孩兒還不覺飽腹。
靳寒就是在他們被吞掉一半時找上門的。
一周後有一條排量三十萬噸的貨櫃貨輪從金江灣出海,船上貨物價值上千萬,但金江灣已經聚集大批海盜伺機劫船。
他要組建一支守船小隊,余醉是他的首選。
三天六場拳賽,靳寒一直在場。
每當他以為余醉這次倒下就是結局的時候,對方總能掙扎著爬起來,他知道有人在背後撐著他。
「我要一個不會死的人,和我一起出海。」
他拿出兩摞錢擺在余醉面前。
第一摞五萬。
靳寒說:「你弟的醫藥費。」
第二摞十五萬。
「如果你回不來,這就是你弟的撫養費。」
余醉聽得懂他的意思,二十萬,買他一條命,這一去九死一生。
「為什麼來找我?」
靳寒沒有表情,只是垂了下眼:「兩年前我問了和你同樣的問題。」
「那找你的人怎麼說?」
靳寒沒答,只告訴他:「我不是第一個,你也不是最後一個,楓島要發展,貨船要進出海,富人要掙錢,窮人要活命,這項工作就必須有人做。」
只有亡命徒,才能心甘情願地去做。
「最後一個問題。」余醉比他還乾脆,「你看起來不像亡命徒,為什麼還在做?」
話音剛落,病房外響起一道清脆的童音。
一個穿的像棵聖誕樹的小男孩兒喊著「哥哥」啪嗒啪嗒跑進來,靳寒雙手一抄把他抱到手臂上。
小男孩兒只穿著一隻鞋,他拉開外套拉鏈,把弟弟光著的腳塞進懷裡暖。
「我知道要把一個孩子養大成人有多不容易。」
靳寒看一眼床上的陳樂酩:「你有一周時間做決定,如果不去,那五萬算我借你,不收利息。」
一周時間能做很多事。
陳樂酩做了開顱手術。
余醉過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
過生日那天,他特意拿出四十塊在地攤上買了一身還不錯的西裝,穿給弟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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