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沒讓風箏線斷開太久。
他在哥哥賣酒被嚇到乾嘔時抱住哥哥,在哥哥和人打架時給哥哥加油幫忙,他用小小的身體承接著哥哥從孩子蛻變成大人的眼淚,他把那根風箏線又接回到自己身上。
這次不是輕飄飄地握在手裡,而是和哥哥一樣,拴住脖子。
他們再一次踏上那條沒有盡頭的路,弟弟還是蹦蹦跳跳,哥哥依舊不緊不慢,連接他們的風箏線變得很短很短,但一天比一天結實粗壯。
後來弟弟跑累了,爬到哥哥背上。
他笑眯眯的眼睛閉起來,流出兩道血,雙腿消失不見,褲子被尿液浸透。
他小聲問哥哥,我會死嗎?
哥哥說不知道。
他又問哥哥,我們該怎麼辦?
哥哥也說不知道。
兩個孩子被陰影籠罩,沒有盡頭的前路出現一隻青面獠牙的病魔。
然後陳樂酩就看到,那根粗壯的風箏線變了顏色。
白色的線里灌進去一股股鮮紅的血,從哥哥的血管流進弟弟的身體裡。
陳樂酩呆愣地站在原地,風聲呼嘯著在耳邊響起,腦海中猶如晴天霹靂般砸下來兩句話。
「小咪,住院費是我賣血換來的。」
「他欺負你了嗎?」「嗯,他抽我的血,拿去賣。」
九歲那年半知半解的一句話,在此刻變成刀子猛然刺進心臟。
幼時的陳樂酩並不清楚哥哥以前的遭遇,甚至不清楚哥哥的血型。
他只知道賣血能賺錢,針扎胳膊很疼,僅僅是這樣都讓他心疼得受不了,哥哥不可能再告訴他賣血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直到現在才知道,那筆把他拉出鬼門關的手術費到底是怎麼來的。
爺爺說如果哥哥只能拿出一點點愛,不要嫌少。
可這哪裡是一點點?
風箏線是他的手臂,灌進去的是他的鮮血。
弟弟就這樣吸食著他的血肉長大,最後用死亡狠狠捅了他一刀。
陳樂酩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擦擦眼淚追上兩個小孩兒。
擋在前路的病魔消失了,弟弟的身體好起來。
他騎在哥哥脖子上,和哥哥駕駛貓咪號去攻略屬於他們的星辰大海。
那條路被染上豐富多彩的顏色,時而綠草如茵,時而波瀾壯闊。
小魚馱著小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見過爆爆爆爆震撼的風景,經歷無數轟轟烈烈的冒險,寫下上萬張開心清單。
兩個相依為命的小孩兒長成了一個畸形的大人,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只與彼此有關。
命中注定他們的愛和恨都只能獻給彼此,別人根本插不進來一星半點。
陳樂酩沒有在記憶中看到弟弟是什麼時候愛上哥哥的,似乎他的愛來得太突然太沒有道理,可是轉念一想,不是沒有道理,而是理所當然。
哥哥在他的生命中出現得太早了,就像一個標準答案立在那裡。
別人情竇初開,都是先明白愛,才拿著一顆裝滿愛的心去尋找愛人。而他在明白愛的那一刻,就發現愛人一直站在身側。
他只有十九歲,卻已經愛了哥哥十四年,對哥哥的愛占據了他人生70%的時間。他不可能、也無法接受,之後的二十歲、三十歲……九十一百歲,沒有哥哥的人生。
把心割掉70%,人還怎麼活呢。
崩亂的開始並不是那個用哥哥的手去自我安慰的晚上,還要更早一些。
他十八歲的成人禮在海底豬宮舉行,收到的禮物把地板擺得看不到一點空隙。
哥哥坐在禮物堆里,他坐在哥哥懷裡,不厭其煩地撕開蝴蝶結和彩帶。
十八歲對小孩子來說總是意義重大。
弟弟許願從今天開始和哥哥身份互換,他來賺錢養家,哥哥就負責享受。
哥哥笑他,還捏他的鼻子,說不用著急,再等幾年吧,十八歲只是長大並不是成年。
弟弟問:「那幾歲才算成年呢?二十嗎?還是大學畢業?」
哥哥想了想:「起碼三十歲吧。」
「三十歲?天吶!要那麼久嗎?也就是說我到三十歲才可以出去賺錢?」
哥哥失笑,不明白弟弟為什麼對賺錢這麼執著。
他把弟弟抱過來,面對面看向自己。
陳樂酩也偷偷飄過去,看向哥哥。
「kitty,十八歲到三十歲,是人生最寶貴的一段時間,天真爛漫,快樂神經發達,哥哥不想你陷入機械、循環、周而復始又沒有意義的學習和工作,我想你能盡情地尋找快樂。」
「快樂沒有規定的形式,你想去闖蕩就去闖蕩,想去冒險就去冒險,想週遊世界就週遊世界,甚至你說你只想躺在床上玩手機,都可以,只要你能感覺到快樂。我能保證這段時間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由你自由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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