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相反,程危泠並沒有一直待在幻境中,伏鐘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只在偶爾醒過來的時候,能覺察到對方在潦草處理他的傷口。
可能是擔心他掙脫這重重枷鎖,程危泠輸入的靈力僅僅護住了他的心脈,並不能完全緩解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一日,伏鍾剛從昏沉的睡眠中醒來,恰好遇上程危泠在替他更換包紮傷處的繃帶。
初秋的天氣已經漸漸涼了下來,幻境之中從不下雨,伏鍾卻在程危泠身上嗅到了一絲秋雨寒涼的氣息。
這股清爽的涼意讓伏鍾搖搖欲墜的意識清明了幾分,他幾乎用盡全力,才頂住腕間鎖鏈的重量,抬手抓住了程危泠解開他衣襟的手。
「我要沐浴。」
陳腐的鐵鏽味混雜著草藥味,幾乎快要將他整個人醃入味。伏鍾顧不上自己這一身傷碰了水只會狀況更糟,抓著程危泠的手提出來這次見面以來的第一個需求。
鳥類極愛乾淨,即使是有著神格的伏鍾也不例外。
程危泠沒有制止伏鐘的手,也沒有停下動作,他用沒被伏鍾抓住的另一隻手剝掉了對方身上的衣袍,看著那片瘦削的胸膛上滲出血跡的繃帶,擰起了眉。
伏鐘沒能堅持太久,同樣被繃帶層層包裹著的手很快無力地摔落在身側,虛弱到連一個指頭也抬不起來。
兩人靠得極近,近到可以清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程危泠聽著伏鍾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覺得似乎下一秒,眼前這人就能斷了氣。
皺著眉將又一股靈力輸入伏鐘體內,程危泠等了一會兒,等到伏鐘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緩,才開口拒絕。
「你這樣子能站得起來?上次差點淹死在水裡的帳我還沒跟你算。」
「……」
對於程危泠的拒絕,伏鍾全當沒聽見。
——算帳,他還沒算被關在這裡剝奪自由的帳……
這樣的無聲抗拒讓程危泠本就不好的心情一時間更差,按在伏鍾心口的手力道一重。
但事與願違,他非但沒等來伏鐘的妥協,這一按反而讓被鎖鏈禁錮著的伏鍾猛地一掙。
這下好了,隨著鎖鏈一陣亂響,伏鍾渾身上下的傷口盡數崩裂,驟然爆發的劇痛讓程危泠差點壓不住他。
來不及咽下的血就這樣濺了程危泠一衣袖,伏鍾陷在鎖鏈間奄奄一息。
「程見微。」
就在程危泠以為伏鍾已然暈厥過去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這樣不是要把我當階下囚,是直接要我的命吧。」
伏鍾咽了一口血,強忍著痛,啞著嗓子慘兮兮地笑了出來。
劇痛之下,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猙獰的表情,眉宇間的淺淡笑意,依舊溫柔得一如沒有隔閡的當初。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與流露出來的溫柔截然相反。
「你不如再給我一刀算了。」
上一秒伏鍾還在故意刺他,下一秒程危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頭輕輕一歪,失去了意識。
隔著厚厚的濕潤繃帶,程危泠已經感受不到掌下的心跳,他有些慌張地按上伏鐘的頸側,那微弱不堪的脈搏讓他方才鬆了一口氣,後知後覺地感到惶恐。
心底和滔天的恨意相持不下的,是一份他不願承認的軟弱留戀。
他想要這人血債血償,卻在捅下那一刀後,不可抑制地感到心痛。
不過,那又如何。
他留著這人一命,不過是因為如今知曉剩餘骨骸所在的,極可能只剩伏鍾一人。
待到拿回附著在骨骸上的全部力量,他一定會給如此的糾纏劃下徹底清算的終止符。
滂沱的大雨下了有多久,陳星就在中庭的石階上跪了多久。
額角被茶杯碎片割破的傷口被雨水沖刷了整整一天一夜,泛白的傷口流盡了血,猙獰的紅色褪去,剩下啞然的沉默。
因為他沒有帶回陳辭想要知道的有用信息,所以迎面砸來的茶盞他也沒有躲開。
並非不敢躲,而是沒有躲開的必要。
但凡和睡在那玉棺中的人相關的事出了差錯,陳辭都會變得不可抑制的暴躁。
就像此時他跪在這雨中,不過也是陳辭罰過他的千百種中的其中一種。
雨水洗去了血的腥紅,卻未能抹滅他赤裸的脊背上情慾的殘痕。
作為一個並不完美的替代品,他時時因叛逆而使陳辭未能遂願,如今還苟活著,僅剩的價值便是這一張和那沉睡不醒的人極為相似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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