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微仰著頭摔落在他懷中,失卻光澤的綠色眼睛被殘留的水漬打濕,仿佛映照出乾涸了的月光。
恍然間程危泠已然忘記此刻身後還站著持刀相待的陳松夜。
他愣愣地看著水流褪去後,拉維身上那豁然洞開的胸腹空腔,粉色纖維纏繞著白色的肋骨,展現出層層分裂的空洞。
程危泠太清楚,被活生生掏空臟器的痛苦會到如何痛不欲生的地步,他曾在死前遭遇的一切,在很久以後的如今,又像詛咒一般應驗到他唯一的朋友身上。
程危泠抓著拉維的手一松,那無意識的屍體再度滑入混濁的血水中,蜿蜒的痛苦被重新淹沒。
他遲鈍地摸索到掉落在腳邊的碣陵刀,拖著沉甸甸的長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從她的身上滾出來。」
一個不屬於陳松夜的輕笑聲在門外的黑暗中響起,下一刻,脫離俯身後的陳松夜脫力地歪倒在地,一個令程危泠仿佛回溯到曾經瀕死前的絕境中的赤紅身影浮現。
「靠近你的人都不得好死,如他,也如我。」
赤鷲踏上漂浮著血絲的地板,一步一步朝著程危泠逼近。
「……如你?」
長刀在手中暴躁地掙動,程危泠死死地攥著刀把,捕捉到赤鷲口中的最後幾個字。
「你知道在你死後發生了什麼嗎?」赤鷲緋紅色的指甲上浮動著妖異的光,她用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如果你能殺了我,就能拿回原本屬於你的記憶,還有附贈的,你不知道一些事。」
「你是在求死。」
「我沒你想像中那麼弱。程見微,吞食了你血肉的我,也擁有曾屬於你的部分力量。在你身上留下的任何傷口,都無法像你習慣的那樣迅速癒合。」
程危泠懶得再廢話,握著刀的手一翻,原本向下垂落的利刃在暖黃的燈色下略過一閃而過的寒光,向赤鷲襲去。
斷裂的黃銅窗栓被擺放在狹窄的窗台上,顯然不久前程危泠便是從這裡進入屋內。
伏鍾推開半掩的玻璃窗,輕巧地落入閣樓。
建築外淡淡的穢氣在置身內部之後,變得令人反胃的濃郁。迎面而來的牆壁上爬滿了暗紅的手印,伏鍾順著血色蔓延的方向,看到匍匐在搖籃前的人形。
被赤鷲俯身後同化了一大半的克拉拉,已然化身喪失理智的妖物,只剩下嗜血的本能。
她拼命地朝著搖籃所在的位置挪動,又因為被放置在其中程危泠外套上殘留的氣息所驅趕,不得靠近分毫。
地板上全都是克拉拉爬行後留下的黑色粘稠液體,伏鍾皺著眉踱過去,捏了一個指訣,直接超度了在地上掙扎不已的克拉拉。
人形的妖物在他落指的瞬間化為烏有,空氣中殘留的淺淡惡臭,是她留存於世的最後遺蹟。
解決了克拉拉之後,伏鍾站到搖籃邊,攀爬在搖籃邊緣目睹了整個過程的鬼胎惡狠狠地朝他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明明沒有作為人而活過,卻還比人更像人。」
伏鍾輕嘆一聲,無視鬼胎的敵意,用手指在它額上劃下一個往生咒結印。
「希望你的下一世,能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吧。」
告別閣樓,伏鍾來到一樓,這一層的血腥味太強,甚至徹底掩蓋了屬於赤鷲的妖氣。
造就歧路的幻術在伏鍾洞悉一切的眼中不堪一擊,他抬手直接破了幻境,朝著滔滔血跡蔓延的深處走去。
失去後的空洞感,泡沫般地擠壓出充斥在胸腔的痛意。
殺戮是最佳的鎮痛劑。
程危泠第一次徹底放任深刻在他本能深處的嗜殺欲望,全然無視他砍在赤鷲身上的每一刀都會以不同程度返還到自身。
鮮血迸射的快感,讓他根本感覺不到因自愈能力受到壓制而延緩癒合的傷痛,只想用手中這把徹底染成血紅的刀砍碎赤鷲的頭顱。
原本對於把控全局胸有成竹的赤鷲顯然未料到僅僅擁有昔日一半靈力的程危泠能瘋狂到這個地步,原本的攻勢漸漸化為以防守為主。
躲過程危泠咄咄逼人的一刀後,赤鷲閃身退入黑暗,通過幻術搭建的曲折迷宮躲避後方失控的追殺。
而赤鷲沒想到,本該僅有她一人的幻境中,出現了另一人的身影。
只消一眼,她就認出了那是誰——難以壓抑的驚懼讓她在慌不擇路之中想要再造一個新的幻境逃跑,原本遠在數十步之外的人霎時出現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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