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聽罷,這才擱下手中細毫筆,抬手扶了扶勒在額上的黑絨地鳳穿牡丹抹額,長長吁出一口氣。
「你當本宮是樂意把宮權拱手讓人不成?」
傅瑤語聲淡淡的,可一提起卞氏那個蠢物,便又忍不住想發火兒:
「先帝爺小祥祭禮,鬧出那等潑天禍事,本宮若不趕緊擺出個引咎自責的樣兒來,皇上也自會逼著本宮『養病』。」
可話又說回來,這都過去足足仨月,連文妃宮裡頭那位大皇子,病都已將養妥當。皇后這「病」,也快該有個頭兒了吧。
彤珠將枇杷蜜露呈到案上,心裡禁不住直嘆氣。娘娘起初是被那卞氏氣得肝兒疼,但躺養半月也就緩過來了。後頭的事兒,才真正是往娘娘心尖兒上戳刀子。
瞅著萬歲爺對大皇子那樣上心,不僅親自探視,還命御醫輪守,賞賜不斷。傅瑤坐在廊下曬著大日頭,都覺得從裡到外冒寒氣兒。
枇杷露清潤爽口,傅瑤卻嘗不出滋味,心裡只一味發苦。
倘若自個兒膝下也養著位皇子,萬歲爺是不是也能常來坤儀宮坐坐?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冷鍋冷灶,做什麼都提不起興兒。
傅瑤愈想愈急躁,不由揚了揚下巴,聲兒帶了些不耐:「問問去,那尚美人怎的還沒個影兒?忒磨蹭了。」
彤珠忙躬身寬慰:「娘娘且寬心,早已派人去傳了。尚美人蒙您召見,自然要好生沐浴焚香,捯飭妥當才敢過來,免得在您跟前失禮。」
正說著,外頭小太監已經一溜煙兒小跑進來,打了個千兒後低聲通傳:
「啟稟主子娘娘,尚美人從昭陽宮過來了。」
傅瑤頓時收起不耐煩,扮出和煦笑臉兒,還特意捋了捋鬢邊鳳釵流蘇:
「傳她進來。」
不多時,尚盈盈一身楊妃色水綾襖兒,垂首斂目地進來請安:
「嬪妾拜見主子娘娘,願娘娘鳳體安康,長樂萬福。」
瞧著尚盈盈嬌艷水靈的臉蛋兒,傅瑤心裡頭頓時又翻騰起不自在,口中卻愈發親熱得緊。
不等尚盈盈行全禮,傅瑤便抬手扶住她,將人按在跟前鋪著軟緞墊子的繡墩上。
「好妹妹,快坐下。到本宮這兒來,就跟回自個兒宮裡似的,甭拘束著。」
尚盈盈順勢落座,心裡對皇后很是警惕,臉上只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怯。
傅瑤又命宮女端來甜白瓷碗,裡頭盛著嫣紅透亮、瞧著就喜人的燴紅果羹:「嘗嘗這個,紅果子酸酸甜甜,最是開胃解膩。今兒知道你來,本宮特意吩咐小廚房備下。」
接下來的光景,便是一番車軲轆似的噓寒問暖,無非是問睡得可好?吃得可慣?萬歲爺待你如何這般的老話。
「本宮痴長你五歲,打眼兒一瞧你呀,真跟見了自家妹子似的,心裡頭熨帖得緊。」傅瑤拉著尚盈盈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體己話。
尚盈盈聽在耳朵里,卻只覺粘膩發冷,像是長蟲爬上腕子,伺機要咬她一口。
皇后問一句,尚盈盈便恭敬答一句,不多言才能不出錯兒。
說了半晌閒話,傅瑤終於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尚盈盈依舊平坦的小腹上,笑吟吟地問:
「妹妹自打在行宮伴駕,算起來也快四個月了吧?這肚裡可有動靜了?」
尚盈盈心頭陡然一緊,適時垂下眼帘,指尖微微蜷起護在腹前,聲音里透著羞赧與失落:「嬪妾福薄,一直未能有喜信兒,叫主子爺和主子娘娘失望了。」
「妹妹這是說得哪兒的話?」
傅瑤笑著拍了拍她手背,一副體貼入微的模樣兒。旋即,只見她從枕邊匣子裡,摸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藥方子。
「這是本宮費了好些功夫,才從宮外得來的方子,」傅瑤將那箋紙往尚盈盈面前遞了遞,壓低聲音,「聽說頂管用,不僅能助婦人坐胎,還能一舉得男呢。」
尚盈盈忙欠身想要推辭:「娘娘這般厚愛,嬪妾實在感激不盡。只是太醫院的吳御醫,一直在替嬪妾調理身子……」
傅瑤卻不由分說,逕自將那方子塞進尚盈盈手裡,眸光已隱隱透著不悅:「妹妹若是不放心,大可拿去叫吳御醫仔細瞧瞧。左右是好東西,本宮還能誆你不成?」
這話堵得尚盈盈心口一窒,後背瞬間沁出層薄汗。知曉再推脫下去,便是不識抬舉,多半要開罪中宮。
尚盈盈連忙起身,低眉順眼地拜倒在皇后身前,聲氣兒柔順地說:「娘娘言重了,嬪妾豈敢疑心娘娘?您賞的東西,自是天底下頂好的,嬪妾謝娘娘恩典。」
見尚盈盈將藥方子妥帖收好,傅瑤面上笑容這才誠心實意起來,而後又輕輕嘆氣:
「好妹妹,你也甭怪本宮心急。」
「實是這宮裡頭,忒冷清了些。若是能添個小娃娃,甭管是皇子還是公主,咱們闔宮上下,也都能跟著歡喜歡喜不是?」
這話音兒悠悠蕩蕩的,像羽毛尖兒搔過,弄得人煩癢難耐。
皇后瞥向自己小腹的眼神,還有那些「膝下寂寞」的暗示,聲聲句句,都像是在印證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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