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青在旁瞧著,覺得他們的相處越發熟稔了,也不知對丹先生而言算不算好事。
連雨年藝高人膽大,並不在意沈青池對他的厚待里有幾分真心、幾分猜忌、幾分利用,真到了要被清算之時,他打不過千軍萬馬也跑得了,因而懶得深思。
坐到側面椅子上,他仔細查看資料。沈青池眸光沉沉地看了他半晌,冷不防讓人給他上茶。
小內侍端著茶盞緩步上前,連雨年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閱讀上,不及多想,下意識用左手接過喝一口。
宮裡的茶都是加鹽加糖煮出來的,說是依循古法,比之滾水泡茶風雅。但烹茶很考驗手藝,手藝好,煮出的茶便是醇香清冽,清甜可口。手藝差上那麼一點,甜味就會被咸澀蓋去。
連雨年喝的這杯估計就是手藝略差之人煮的,他咂咂嘴,隨口咕噥道:「怎麼糖又放少了?」
說完,他習慣性地想把杯子放到左手邊——卻忘了自己身前沒有几案。
眼看他的手就要鬆開,茶盞即將落地摔個粉碎,沈青池瞳孔驟縮,小內侍也急急忙忙伸手去接。
這時,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攥住連雨年的心臟,他條件反射地抓緊茶杯,一時來不及收力,生生將青瓷杯盞捏成碎片。
瓷杯碎片、碎末混著茶水瀉出指縫,仿佛在他指間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
小內侍愣在原地,擇青也愣住,沈青池更是豁然起身,望著他的眼神明暗不定。
「……」
連雨年鬆開手指,向沈青池請罪:「草民無意驚擾陛下,望陛下恕罪。」
沈青池死死盯著他,神色漠然,威嚴深重,整個人像一把拉滿的弓,仿佛又回到登基大典那日,只是不再需要冕旒遮擋也能令人看不出喜怒。
擇青與小內侍為他氣勢所懾,大氣不敢出,唯獨連雨年坦然自若。偏偏他這副惹毛了人後雲淡風輕的模樣落在沈青池眼裡,愈發貼近他記憶中那道身影。
恍惚間歲月倒流,安和殿內明亮的燈火聚成書案上一盞燭燈,侍從端著消暑的蓮子茶走到近前,沈青池先遞一碗給對面專心致志讀書的人,他接過喝了一口,隨手放在左手邊,笑著抱怨:
「糖又放少了……」
「陛下?陛下?」
擇青的呼喚由遠及近,在沈青池耳畔如驚雷炸響,終於將神遊天外的他拉回現實。
他看著台階下躬身請罪的人,忽然急走幾步到連雨年近前,右手在袖中顫抖良久,方勉強恢復平穩,虛託了一把他的手腕。
「……是朕失態,與你無關。」
沈青池喉結滑動,咫尺之距讓他與面前的人呼吸相聞,那張臉仍然陌生,卻清晰可觸,不再是夢都不肯許他一個的絕情模樣。
他想再問一遍世間是否有人能死而復生,但喉頭滯澀鈍痛,難發一言,遲疑良久,還是咽了回去。
大抵是沒有的。
這就是他的答案。
沈青池收回手,袖擺落下的瞬間,他恢復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平靜而孤矜地坐回桌案後。
「擇青,帶丹先生下去換身衣衫。」
擇青與連雨年交換了個不明所以的眼神,覷到他被茶水打濕的袖擺後瞭然應是,帶連雨年去了側殿。
片刻後,換了一身青色華服的連雨年不太自在地回來,風姿絕艷,耀若星流,一入內,殿裡都亮了好多。
可他毫不關注這些,低頭捋著廣袖、衣襟上略有褶皺的繁複花紋,動作拘束,一味想著小心不嗑到腰間垂落如簾的珠玉環佩。
沈青池借奏章遮掩不著痕跡地打量他,毫不意外地從他眼底看出對這身繁美服飾的嫌棄,微微一笑。
世上安有如此相像之人?
連雨年坐回原位,沈青池垂眼,兩名內侍搬了張書案放到前者身前,還為他備了茶水、筆墨,和一盞明亮的燭燈。
這配置像極了他們少時一起挑燈夜讀的時候,如果不是沈青池神色冷淡,沒有往自己這邊投來一眼,連雨年差點就以為他確認了自己的身份。
罷了,以不變應萬變。
連雨年向陛下道謝,繼續閱讀古家班的資料。
上首,沈青池翻開擇青此前調查的「丹澧」的跟腳,一掃初看時的懶散隨意,一個字一個字地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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