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爺這才放下酒盞,嘆息道「唉,賢弟, 為兄為難,再三思慮, 若不是不願傷及和氣, 何至於推脫今日。」
「我海龍王啥樣為人您不知道?打海里生的,心闊!只怕老兄擔心的, 是有心人記深了罷。」劉定邦瞥了眼周業生, 見他臉皮仍舊一派無關緊要,左右瞧不出好壞,只得鼻腔哼氣。
「二位兄弟各自稱霸海陸, 家大業大,手底下人不能幹吃白飯,眼下近季末,私鹽一事再三延遲,我已竭力著勢料理,一勢擋了虧空,念兄弟情深,此次不予計較,只一句,一朝撕開鹽價廉口,兄弟們精心謀劃,必瓦解功簣。」
劉定邦沉不住氣,臉色當場一變,張口道「你這話我可就聽不明白了!上下嘴唇一碰,無憑無據的就定了死罪!」
話剛撂地,外頭踉蹌跑來一人,闖進門嚷道「鹽場來人收鹽!」
「姓薛的來了!?」
「不是!亮了牌子,沒看清,顧縣令也在場,來人行官船自備的人手,直接清起鹽倉了!」
三人俱一震,問罪草草了結。
薛大人了無音訊,皇商卻忽然換了官宦前來收春季新鹽,來的又急又迅,沒有聽到任何口風。
白虎青龍不易露象,張占只得隨顧青民出面,積存鹽貨生生少了正月出量,硬是額外跑到定遠購置才補了這份虧空。
只待送罷,周業生心裡明鏡一般,上門表忠道「近日煩勞兄長累心,一干虧損由我堂內補平,容我幾日查明,若當真是我堂屬下作梗,定任由兄長處罰!」
此話一出,旋身便走。
劉定邦沒那麼活泛,只跟他一前一後,也學著一通表忠。
隔日天寒,陰雨淅瀝。
兩幫速度倒快,各自押來幾名打的半死不活的罪人,登門請罪。
劉定邦有心補帳,無心出血,除了幾個屬下,只額外送還幾車鹽,面對白虎堂燦燦銀光,為表其心無異,當場打死兩個屬下。
周業生是個聰明的,他分明知道白虎堂人人受戒,絕沒人敢背著自己做這檔子事,卻硬是承了這檔子罪。
多方合力,實則全靠利益撐著,事關利益甚至命門,有十張嘴一齊辯駁,也叫人覺得不乾不淨,有沒有都是有。
劉定邦沒耐心,出了血不見回血,本就管轄海道,八方通航,想支出一條隱晦鹽道不難,再怎麼也混跡海浪多年,不可能輕易被人察覺動靜。
何況官船那位來者半點風信不露,走後才查探清楚,那官船原要收東南海路,臨頭改航拐來的。
這分明有人背後出手,意圖分化眼下三方謀合。
只是各自心下存私,多說無疑,清除源頭為重。
「我這屬下跟我良久,在我眼皮底下行事且海密不透風,敢問兄長,何時查出的眉目?我好再行盤問,也免得再遭人蒙蔽。」
「賢弟那些屬下,不過毛手毛腳,只是賢弟過於信任罷了。」
「信任一說,嚴重了......」
「我夫人最是心善,心厭這等閒事,事既已了,二位不如回去沉心想想,鹽道遲遲不通,該當如何?」張老爺笑吟吟顧左言他,意做高深莫測,盡在掌握之態。
周業生麵皮微抽,知他有心鞭策,萬是不肯交代,旋即笑開「兄長說的是。」
張老爺送客,兩位幫主第一回擱置恩仇,攜手同離府門。
府邸內,血順著雨水流了滿地,腥味混著土氣,後院有人挑馬糞路過,混雜的氣息直衝天頂。
阿月俯身仔細看過幾名半死不活,以及死透的戴罪冤魂,對背著雙手立在傘下面色鐵青的張老爺搖頭道「不是很像。」
幾箱赤鹽經雨褪色,卻與那日菜湯存異。
管家沖他使眼色「你再仔細辨辨!」
「我記不得。」阿月又道。
「那你好好認,認出為止!」
張老爺滿目肅殺,他用盡耐心袖手而去,管家撐傘緊趕慢趕追上。
夜半,雷聲滾滾,府門上下在冷夜中睡意酣然。
阿月在電閃雷鳴里,與那幾個半死不活的死人為伍,面色發白,渾然也不似活人。
終於,管家張幸帶了幾名小廝,他撐傘走來,向阿月道「認出了嗎?」
阿月仍舊搖頭。
張幸無奈,於是隨手指了地上屍體,對身後小廝道「去回復老爺,正是此人。馬車繞過來,將剩下幾個處理乾淨。」
「是。」小廝動作麻利,開始搬運死屍。
「老爺只怒那群齷齪東西,你偏偏不查人眼色,一口惡氣難出,險些將你一道打死。你看到了,這座府邸,你待不得,貪圖什麼,都待不得。」
他將傘塞給阿月,額外塞了一張銀票,擺了擺手「老爺仁心,留你一命,小姐鬧著見你,夫人給的,你走吧,別再來。」
沒有意外,這讓阿月甚覺意外。
他本為這場禍事做好了萬全準備,倒是自己。
原來他沒有想像中的聰慧,並非大局縱掌,自詡心目剔透,可視善惡,卻如同他那位老師,一再輕視凡俗。
他輕視了快活樓,輕視了清雲寺,輕視了這座府。
他忽然發覺,自己以善為名,所為皆是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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