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沉蓮從未見過沈懷一,蓮火宮更與此人不存在任何關聯,淨水長老允許他進入玉掖殿,並希望由他親自接見這名沈姓,必然有結交之意。
這說明他身份不俗,有利可圖。
所以,沈懷一來到這裡的目的,絕不是為了道罪。
如果那樣的話,稍稍棘手。
「你是在期盼,有人帶你離開?」
樓楓秀仰視著他的眼睛,眸中蒸騰著水汽。
他咬緊牙口,一字一頓道「笑話,老子,給聖主大人當爹,那是痛快的不得了,哪捨得離開?」
「說定了。」歌沉蓮忽然動身,踏入淤泥之中,他的白袍髒了,潔白的靴子陷在污泥里,濺起髒水的打濕了長發,他卻在為刺客拆解鎖鏈。
道生將鎖鏈上的太緊,勒過的地方,深深陷入四肢皮肉。
聖主費了很大力氣,終於將鎖鏈全部剔除,將囚徒從淤泥中一把拉了出來。
在得了解脫的那瞬間,樓楓秀積攢起所有力氣,目光簡直像盯中獵物的老虎,想要彈跳起來,給他致命一擊!
可是他被炎日蒸乾了力氣,此刻雙腿已然潰爛,腰部往下,遍布魚蟲噬咬傷痕,已然無力支撐身體。
用力過度,猛然一頭栽倒,可笑的摔回淤泥里,溺在濁水裡,沖的頭腦發脹,當即昏死。
歌沉蓮撈起他時,他就像抓到浮萍的溺水者,下意識抱緊他的身體。
他變成了被拎住後頸的小貓,被聖主輕而易舉抱在懷中,終於學會了安靜。
昏睡的囚徒十分乖巧,聖主脫掉他泡的發臭的衣裳時,還會無意識抬起手臂配合。
歌沉蓮耐心挑出他腿部吸附的水蛭,清洗污血,他在睡夢中痛呼,卻沒有躲避。
他為他擦洗身體,包紮傷口,穿上乾淨的衣裳,放在他的寢殿之中,餵他吃了一碗冰酪。
囚徒相當配合,他在昏睡中積極咀嚼吞咽,仿佛知道自己命懸一線,潛意識努力求生。
待他再度醒來,已至深夜。
樓楓秀是被濃烈的寒氣逼迫著疼醒的。
腹疾頑抗,導致他很難消化生冷。
他睡昏了頭,在軟塌上悶哼著打滾,滾了幾圈,忽然意識到不對。
驀然發現,自己此刻乾乾淨淨躺在空曠的臥室中,身下是軟枕冰席。
歌沉蓮正坐在榻前,手中握著短匕,把玩著一隻雕的歪歪扭扭的木頭。
琉璃盞中罩著燭火,靜謐的夜色流淌著溫柔。
歌沉蓮盯著它看了許久,半宿過去了,實在看不出,這木頭雕刻的究竟是什麼。
他想要動手改一改,卻不知道,自己又想要雕出什麼。
直到現在,他聽見他的囚徒,睡夢中囈語,痛到在床上打滾。
他奇異般想到了,他要雕刻出什麼來。
大概是一隻,受了傷舔淨血,人前威風凜凜,卻在人後瑟瑟發抖的小老虎。
歌沉蓮拿起短匕,準確無誤削改那隻玩物的耳朵。
他做的得心應手,仿佛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
樓楓秀盯著他拿刀雕木的手,剎那怔愣。
他希望眼前只是一場夢,而在夢外,他還在前往京師的路上。
在中途,他終於決意放棄尋找阿月,於是半道折返,帶著二撂子,平平安安回到定崖城。
他到底為什麼像發了瘋去尋找眼前這個人?
他根本沒有想過,阿月來自京師。
以他狹隘的思想,想不到有人會捨得從繁華之地,流落污濁人間。
或許又是什麼蠱惑人心的手段?
蠱惑誰?他一個下九流?這難道是聖蓮道號稱仁愛治世的方法?
歌沉蓮知道他醒了過來,他在那探究的目光中,不疾不徐開口「你有極強求生欲望。」
樓楓秀忽然如夢初醒,收回目光。
「我究竟做過什麼,讓你不惜拿命作為代價,置我於死地。」
這該從何講起?
那場大火燒毀一切,李大娘死在火海中,劍刃上的蓮苞猶在眼前。
那個千般好萬般好的阿月,成為殺死二撂子的幫凶,成為站在至高無上位置的聖主。
聖蓮道獻祭嬰童,草菅人命,偽造神跡,無視災難,可只要一個莫須有的可笑因由,便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聖蓮道,是蒼生之道,我是聖主,天下人的信仰。」歌沉蓮從木雕中挪開雙眼,注視著他的猶疑,面無表情。
「你我之間,隔著天塹,想必很難有結仇的機會。我想知道,你究竟為何恨我?」
你我之間,隔著天塹。
「溝渠皎月,天壤之別。」
樓楓秀不合時宜想起,書齋老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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