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川再道了一次別,走到門口,正好遇上隔壁教群論的汪副教授。他打了聲招呼,汪教授似乎還記得這個學生,攀談了幾句。
學生走後,汪教授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板。他和邊城是同一批海外人才引進招進來的,關係比較熟。整個數學系裡,他是唯一一個願意來邊城辦公室串門的人。
邊城從電腦上方望去。
「又跑了一個?」汪教授問。
邊城點頭。
「我們系是什麼中轉站嗎?專門給其他專業輸送人才?」汪教授感嘆,「誰給這群孩子灌輸的想法,學數學好轉專業,結果一窩蜂湧過來,再一窩蜂湧出去。」
「大環境太差,這倒也不能怪他們。」
汪教授搖了搖頭:「你對你的學生,可比對系主任和氣多了。」
那是當然。純數學研究不受系裡重視,能留下來的人才,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當稀世珍寶供著。
「上次副高答辯,陳院長都打好招呼了,結果你非得投反對票,卡人家門生,面子上多不好看。」
「另一個助理研究員水平更好,」邊城說,「他那個方向好水論文而已。」
「上次劉教授申請自然科學基金,系裡搞預答辯,你說人家步驟又臭又長、論證毫無美感、邏輯鏈亂的像拓撲纏結。」
「他寫的東西本來就又臭又長。」
「我好期待你正高答辯的時候,」光是腦子裡想像這個大場面,汪教授已經搓起了手,「我看你怎麼被他們三堂會審。」
學校有教研序列和教學序列,副研究員、副教授屬於副高級,研究員、正教授屬於正高級。每個職位晉升,都要由數學系全體教職員投票決定。要想上位,必須全體通過——全體。
邊城說:「一群幾年沒成果、吸學生血漲影響因子、連黎曼洛赫定理都忘得差不多的秋天蟬蛻,還好意思審我?」
汪教授咋舌:「好得很,答辯的時候你就這麼說。」
邊城忽視他看熱鬧的興奮勁,目光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教職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現在的老教授們離退休還遠,就算退了,這兒是論資排輩的,怎麼也輪不到他,這個景象估計還有好多年才會出現。
汪教授記起剛剛走出邊城辦公室、給自己打招呼的學生,忽然想起一件事:「剛剛那個學生叫沈流川,是不是?」
「是,」邊城說,「去年我們系的特獎。」
「一看就是個難搞的學生,他群論課經常問我一些刁鑽的問題,」汪教授說,「你知不知道,去年教學評估,就是他給你打的一分。」
邊城的手頓住了。
每學期末,學生都會給所上課程打分評論。最高七分,最低一分。如果課程得分過低,教務處會通報批評,並找老師約談。邊城給分嚴格按照學校規定,A等級百分之十,不算嚴苛也不算手軟。教學是培養未來數學人才的重要環節,他一直很重視,課件、題目、參考資料都精心準備。
學生雖然喜歡水課,但老師用不用心,認不認真,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因為難度高,報他課的人不多,可從來沒人給他打過一分。
看來,他的得意門生並不欣賞他的教學方式。
「教學評估不是匿名的嗎?」邊城問。
汪教授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只要找對人,總能知道的。」
邊城對這種行為不置可否。如果不匿名,教學評估本身形同虛設。
「他還讓你給他寫推薦信?」汪教授感嘆,「真有膽量啊。」
邊城沉吟一會兒,聳了聳肩:「他有數學天賦是事實。」
汪教授嘆息著走了。
邊城處理完郵件,又調出來幾天前學生寫的有關高秩不變子變體的文章,改到一半,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邊城瞟了一眼,熟悉的號碼。
他嘆了口氣,其長度是過去幾年答辯的總和。指尖在桌面上點了幾下,還是接了電話:「爸。」
對面頓了一會兒,問:「忙嗎?」
「還行,」邊城說,「有事嗎?」
「周六爸有個大學同學聚會,離T大不遠。今年正好三十五周年,也算是個整數,很多老同學都帶孩子過來了,小宋估計也會來。你有空嗎?要是沒事,就過來一趟吧。」
「我看看,」邊城調出備忘錄,「這周末有點忙。」
「行,你看著辦,」對面說,「實在抽不出時間,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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