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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曼珊將車開到附近一處森林保護區的入口,停在那裡。往裡走不遠就有一條小溪,曾經暑假的時候她會和Chlo一起,帶著年少的葫蘆,順著溪邊探險。

如今,小溪還在,葫蘆老了,Chlo早已香消玉殞。

七年前對於利曼珊來說就像人生的一個節點,那一年,她的戀人一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而她的兩個至親:父親殺了母親,父親也因此開啟了監牢中的下半生。一年中,她失去了三個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

Chlo說她的名字轉換成中文很好看,叫「克洛伊」。

克洛伊是個來自中國福利院的,這一點是她在七八歲時漸漸明白的。

她有個金髮碧眼的姐姐,是養父母的親生女兒,姐妹倆在這所白人區的宅子裡一同成長,最開始的幾年,克洛伊一直沒想過自己和家人、和鄰居有什麼不同。直到有一天她和姐姐一起去城市中的聖誕市場,操著東歐口音的攤主看著她的黑頭髮黃皮膚問:「你會英文嗎?」

會英文嗎?小小的克洛伊被問得愣住了,隱隱的,蟄伏在身體裡的那個日漸甦醒的身份困惑仿佛在這一刻被攤主識破,大聲說給了四周的人聽,讓她無處遁形。於是她將所有偷藏的困惑化成了對東歐攤主的憤怒,大聲回道:「我的英文比你的好!你這個波蘭洗衣工!」

一時語驚四座,姐姐邊向攤主道歉邊將她拉走。

克洛伊家的家政女傭是波蘭人,操著相同的東歐口音,所以那個小小的克洛伊,當時是用最為惡毒的話發泄了自己那莫名的憤怒。而養父母一家卻很難過,為什麼從未有過種族或階級歧視觀念的家庭,養育出了一個小歧視者。

卡羅爾很重視這件事,一連幾天,她試著與小女兒談一談這事,想聽聽她的想法,直到有一天,克洛伊哭著沖她喊:「我知道我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開始對著鏡子憤怒,一個孩童懵懵懂懂的質疑,全部清晰起來:為什麼姐姐有著金髮碧眼?她和他們一樣,為什麼我好像是不一樣的?我究竟屬不屬於這裡?

家人很難過,這些年他們從未向克洛伊隱瞞什麼,每年她的生日——或許是她的生日,中國的福利院檔案上寫的是這一天,每年這一天家人都會給她辦一個生日趴,給她看兩歲前在福利院的照片,之後來M國後的照片,小女孩一年年地長成一個愛笑的姑娘。

家人為她做的就是給與她全部的愛,平等的愛,甚至比親生女兒還要多一些的關注。可這一天,卡羅爾還是陷入了自責和困惑:為什么女兒終究為自己的身份而傷心,甚至憤怒?

她和丈夫去向專業的諮詢師求助,諮詢師告訴他們,這非常常見,克洛伊有著和四周人不一樣的外型,沒有任何保護色讓她自己糊弄過自己,總有一天,她的身份認同問題會浮現出來,而現在,就是你們和她一同度過這個認同危機的時候。

諮詢機構又介紹夫婦倆參加同樣領養了亞洲小孩的非盈利組織,讓有著同樣困擾的人們聚在一起,互相交流,互相鼓勵。

克洛伊在這些活動中認識了一些和她一樣黑頭髮黃皮膚的香蕉孩子,她終於明白了自己不是孤獨的,她漸漸恢復了以前的笑容,告訴卡羅爾,她還想像機構中的一個小朋友那樣,回中國找一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她就是好奇,自己究竟來自何處。

「我覺得,我的一部分其實從未離開過中國。」多年之後,克洛伊對利曼珊說。

卡羅爾夫婦尊重她的願望,帶著她歷經千難萬阻去了幾次中國,終於,在上世紀九十末,在中國中部的農村,十歲的克洛伊見到了與自己有著百分百血親的一家人。

十二歲時,克洛伊轉學上七年級,大約相當於中國的初一,她是在那時認識利曼珊的。

利曼珊沿著溪流走著,想著這些往事,溪邊落著厚厚的一層枯葉,松鬆軟軟的。曾經在秋天時,她們最愛玩的一個遊戲就是用落葉搭一座高高的小山,讓葫蘆一躍跳進去,兩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利曼珊在哪裡都是人群中的焦點,當年在學校里,她也是校花級別的人物。

當時她還姓馮布朗,而馮布朗家還沒衰敗,事實上還很富裕。

卡爾曾是個富商,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拜香港虎媽所賜,利曼珊從小就學鋼琴、芭蕾、游泳、擊劍……她也很聰明,學什麼都能出類拔萃。

克洛伊想要接近她,最一開始是因為洞悉到她身上一半的中國血統,這讓她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再後來,這親切感的升級,卻是因為利曼珊悄悄告訴她,自己也是被領養的孩子。

第16章 我再也不用對著鏡子憤怒了

到十二歲遇到克洛伊那年止,這個秘密在利曼珊心裡藏了四年。

八歲那年的萬聖節前,她在家翻箱倒櫃找一對翅膀裝扮,這一年她想扮成天使去要糖。在儲放雜物的閣樓間裡,她找到了一本筆記和幾張照片,筆記是母親利海倫寫的,詳細記錄了和丈夫在香港旅行時,在碼頭接駁船上發現她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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