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擱下眉筆,站起身來,居高臨下。
名喚丹雀的小娘子,將墨錠一扔雙手抱頭熟練地滾進桌底。
「主子你饒了我吧,你知道的,我最膩煩見人了,一看見人多我便頭暈噁心,手腳冰涼,呼吸不暢,你看,一提到人,我的手立刻開始抖了。」
她顫巍巍地將胳膊伸出來,蜷成雞爪狀的手的確抖得厲害。
「出來吧出來吧,你就安家鎮宅,好好當護宅神獸吧。」
長公主在另一邊跪坐,輕輕扣了扣桌面。
丹雀見好就收,熟門熟路地爬出來,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給長公主磨墨。
長公主一筆桿子敲她頭上,丹雀抱頭鼠竄,還不忘控訴殿下,「殿下!您從前從不這樣對我的!」
長公主調轉筆尖,凝神作畫,不再看丹雀一眼,罕見地有些心虛,「我如今實在是見不得有人是這種做派。」
這模樣,實在讓她眼熟且牙癢,情不自禁就拍過去了。
丹雀不設防,被拍了個狠,頭上的紅印在燭火下也十分顯眼。
「況且你從前還在賞花宴上嘔血嚇我呢,你就當是還上那時的驚懼吧。」
長公主久不作畫,手倒未生,閒談間已經勾出人形輪廓了,瞧著像位娘子。
「殿下,這種活計,還是陛下更擅長,您坐這兒,婢子怕這桌子一會兒被您拍裂了。」
從前她們家殿下可沒少幹這事兒,各式各樣的書案,囫圇著抬進殿中,散碎著被拾掇出去。
長公主搖搖頭,「陛下如今應當正是意氣風發,日理萬機,只怕也不會有閒工夫作畫,你替我瞧著些,若有京城來的消息,不論是給我還是謝應祁,都回絕了。」
她喜歡圍獵,但不喜歡,被迫圍獵。
「遵命。」丹雀思緒轉了一圈,問道:「那,楚王,不需要放出來嗎?」她不如青蚨霜蟬是與楚王照過面的,但對這位王爺的了解,卻不比她們二人少,也算知道這位貴人的性子。
這般關著,只怕不妥。
「不必,他那院落,一應俱全,且讓他住著去吧,別壞了我的事。」
長公主手下的畫,在這一問一答中,已經完成。
攤在桌上晾乾。
路過丹雀去浴房時,擰了一把丹雀的臉頰,「少吃些玉露團吧,我瞧你比上次胖了一圈,往後若是跑都跑不動,你對得起你的腰牌嗎?」
青蚨霜蟬丹雀,一人一枚的腰牌,分管長公主的日常事宜,是身份的象徵。
丹雀無力反駁,最近過得實在安逸,她的確大半時間都膩在廚房研究吃食。
一閃身企圖越過長公主,想飛身攀上屋頂,給長公主瞧瞧,什麼叫身輕如燕,卻踩中裙擺,左腳拌右腳,撲通一聲,趴了下去。
長公主嘆口氣,彎腰將人扶起來,真心道:「改日我將你送到太子那兒,你倆一同習武吧。」
連被絆倒的姿勢都一模一樣,一起習武頗為不錯。
沒能在主子跟前露臉,丹雀臊眉耷眼地回自己臥房去了。
長公主在蟲鳴花香中入夢時,十分難得地見到了她朝思暮想許多年的人。
在行轅上,那人面容未改,穿著素常喜歡的緋袍,頭上那截歪斜的木簪子是她磨出來的。
這已不知哪一年的禮物,被他視若珍寶。除卻大朝正日都用這木簪束髮。
那人手上一刻不停地雕著個紫檀木的盒子,明明都有現成的圖樣,好好的鳳凰還是被雕成了山雞。
慕鳳昭很想說,不擅長便不要勉強了,還是交給她來,可她根本不敢開口,甚至都怕自己呼吸重些把這幅畫面吹散。
那人還怕曬,在石凳上追著樹影轉著圈地雕刻,瞧著都有些滑稽。
「誒呦。」轉圈的時候刻刀劃手上,鮮血湧出來,疼得他大叫一聲。
好好將那盒子放下才尋著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止血。
慕鳳昭再看不下去,皺著眉拿帕子將他手指裹上。
那人一驚,手忙腳亂地將盒子背到身後去,「怎麼走路都沒有聲音?把阿爺嚇出好歹你可怎麼辦!」
慕鳳昭怨他,「您嘴上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嗎?」
好歹是一朝主君,怎麼如此不知忌諱。
「小阿音,怎麼瞧著這麼憔悴了?」端文帝拿沒受傷的那隻手把慕鳳昭頰邊的碎發捋到耳後。
「還不都怨您!」慕鳳昭聲音哽咽,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模糊視線,「您給阿兄留的顧命大臣,臣大欺主,母后被您護在身後,耳根軟得不像話,我與阿兄,這四年過得好艱難,阿爺,我與阿兄,真的好難。」
慕鳳昭撲在端文帝懷中,失聲痛哭。
端文帝拍著她的背,也不阻止,讓她痛痛快快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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