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燒起地龍的那天,陛下的咳聲也較前幾日輕了一些。
袁大夫將甜梨汁替了苦藥湯端給陛下,卻並不催促他喝,靜靜站在陛下身側,與他一同望向軒窗外。
陛下沒讓人收拾的滿地枯槁之中,一隻花豹正在撕咬獵物。
除宗廟外全大渝最莊重的場所,陛下就由著這野性難馴的豹子,兇狠血腥地將一隻兔子撕來扯去。
連眼前鋪滿的棋盤也顧不上了。
「阿音第一次見到抱朴進食的時候,在原地愣了半晌,朕還以為是那場面嚇著她了,結果她回過頭來,眼睛亮晶晶地對朕說,生當如是。」
太傅聽說了此事,一度都認為阿音戾氣太重,頑石當磨。
「慕氏幾代人的脾氣好像都長到她一個人身上了,一身牛勁折騰整個後宮,後頭學了武才漸漸好些。」
袁大夫靜靜聽著,想著她曾見過的長公主,不禁莞爾。
陛下擱下手裡一直摩挲的雲子,端起一旁溫熱的梨湯,手指骨節凸顯,像是骨頭上僅僅貼了一層皮,那層皮與幾乎要與白瓷碗壁融為一體。
他抽出了湯匙隨意擱在托盤上,雙手捧著小碗,一口一口地啜飲,小心翼翼且旁若無人地,像個小孩子一樣喝湯。
軒窗外頭,抱朴已經將那隻灰兔吞食乾淨了,由專人領著關回了籠子裡帶下去。
殘留一地碎葉昭示著方才一場輕鬆的捕食。
陛下端著碗,攏緊了身上的白狐裘。
拳頭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朝著後頭招呼道:「朕還以為,你會在朕死前才來見朕最後一面。」說說自己如何苦心籌謀這許多年,再說說他作為勝者又將如何對待前朝皇帝的親故。
陛下沒有回頭,卻清楚地知道,陪在身側之人已經不是袁大夫,而是他那臥薪嘗膽,以受害者自居的堂弟。
一碗梨湯見了底,陛下做了個請的手勢,慕儀朗從善如流,坐到了棋盤另一邊。
堂兄弟相對而坐,陛下病容憔悴,白玉簪束髮,青色中衣披白狐裘,像個避世而居的書生。
而河間王慕儀朗金光束髮,紅衣蟒袍熠熠生輝,說不盡的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朕一步步步入你的算計之中,如今幾乎眾叛親離,怎麼也不見你有半分得色?」
陛下一顆一顆地將棋子收回來,直到收完了黑子才聽慕儀朗道:「幽州城裡那位皇親國戚在為您練兵,後宮的太后為您幾乎與兄長反目,陛下以一己之身幾乎要動搖齊門根基,眾叛親離從何說起。」
動搖齊門,實在是昏招。
「若來日朕龍馭賓天,你會給管彤和我兒一條生路嗎?」慕儀朗要做的事,他已經全部知曉了,只是不知這人是否還顧念親情,還有幾分良知叫他不傷及無辜。
「陛下,這您該問慕鳳昭若是得知您的死訊與我有關,會為您做到哪種程度。」
陛下如今強弩之末,他是始作俑者,從他決定給陛下下毒的那天起,他與慕鳳昭已經註定不死不休了。
「看在裴度的面上,她不會要你的命。」
慕儀朗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起來,笑得面色發紅,「陛下,您若有個三長兩短,除非她不知與我有關,不然就算是裴度活著站在這裡,她也一定與我同歸於盡。」
更何況,如今長公主新人在側,哪裡還記得孤墳淒涼的舊人呢。
陛下臉色也不複方才平靜,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阿音的意思了。
「朕竟不知,你的手已經伸到幽州去了,那是否已經越過幽州伸到北狄去了呢?」
陛下黑子先行定正中,是極差的起手。
「陛下心裡有數就好。」
慕儀朗話音才落,陛下一個耳光便扇了過去,又在慕儀朗怔愣之時緊接著扇了第二個,第三個。
「因你母妃之事你心懷怨懟,想要取朕而代之,這是你為母報仇的苦心和身為慕氏皇族的野心。」慕氏子孫當如是,這帝位自然可以能者居之。
「可你身負慕家血脈勾結北狄,便是慕家不肖子孫,竊國逆賊。這哪裡是報母仇,不過是借著這層遮羞布行悖逆事,滿足自己的私慾而已。慕儀朗,大渝的江山,朕不會交到你手上,你趁早收手,朕看在你亡母的份上留你全屍。」
「陛下,您的后妃可就快生了。」楚家娘子那一胎,他可比陛下看重多了。
「您能說這漂亮話的時候也不多了,我權當您是病中愁思,不計較。」
慕儀朗收好棋子起身,嘴上說著不計較,臉色確是肉眼可見地差了下去。
「不耽誤陛下養病了,看在血脈親緣的份上,臣可承諾陛下,陛下在位時,絕不會收到管彤長公主的死訊。」
在河間王行禮退下的時候,陛下將紅木棋盤砸他頭上了。
河間王捂著額頭,還貼心安慰陛下切莫氣壞了身子,帶著柔和笑意退出了紫宸殿。
陛下一陣劇烈地咳嗽伴著乾嘔,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心煩意亂地擺手讓他們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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