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和老媼互相攙扶,顫顫巍巍地走入客棧靜室,槅門後是一片肅穆凝重。
「我兒只是落水,不見得真的死了……何必急著發喪」老翁一踏入堂內,不敢看案後的人,眼神躲閃著,顫聲道。
「還請貴人派人在長江畔搜尋幾日,我兒今年才二十,不可能就這麼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草率去了他的官銜。」老媼的聲音緊隨其後。
回應他們的是一片寂闃,晴光疏落,竹帷的影子投在案几上,端坐其中的郎君身姿峻拔,雪衣莊嚴。
雖然眉眼鋒利,神色卻溫和平靜,一派澹然,分明是極好相與的模樣,卻莫名叫人心中慄慄。
老翁不敢說話,低頭撣了撣身上華衣,這樣好的料子,他這輩子從未穿過,再看一路來隨行車隊的陣仗,足見眼前郎君的威勢。
這郎君不僅把自己和老婆子給請來了,還把三服以內的親戚都一同帶來了,說是要為麼兒收殮屍骨,立衣冠冢。經此一遭,麼兒算是徹底在所有人的眼中成為在天之靈了。
但,他的麼兒還沒死,前幾日來傳了信來,說是遣人來接他們,怎麼能這麼草率……
老媼著急道:「貴人,求您
行行好,再找找,且不說找到屍首,若是能有個隻言片語……老身來世給您當牛做馬,銜草為環以報大恩!「說著,她竟是撲通一聲跪下,霜白的鬢髮飄飛起落,止不住地磕頭。
眼前覆下一片陰影,雪色衣袖映在玉磚上,那人不容抗拒地將她拉起身,漆黑的眸底帶著平靜的悲憫,恍如仙人。
說出的話卻叫兩位老人悚然一驚——「令郎的下落,二位難道不清楚」
老媼身形一晃,就要往後倒去,老翁連忙接住她。
兩人皆是滿頭淒霜寒鬢,在堂下相互攙扶,眼珠混濁,深陷的眼窩下老淚縱橫,但凡有父母高堂之人,誰看了能不可憐
謝雪明也不能例外,聲音溫和,不疾不徐:「某會奉養二位頤養天年,有緹綺護宅,不會有旁人滋擾。」
讓官府的人圍在宅子外面……那和看管監視有甚區別!
兩道年邁的身影又是一軟,幾乎齊齊癱倒在地,倘若從此都不能再見到麼兒,這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可是此事干關甚大,若是圓不好,只怕會累及麼兒性命。
老翁嘴唇翕動,想要開口,手上驟然一痛,是妻子在衣袖下暗暗掐他的手,他吃了一痛,猛然把話咽了回去,咬緊牙關,什麼也沒說。
「實不相瞞,」靜立在帷幕後的身影驟然道:「沈諳之此次捲走了李妃的陪葬品,此乃大罪,縱使身死,亦不能免。」他的聲音很冷,透著一股肅殺的寒意,全然不似雪衣郎君說話那般溫和。
陪葬品那妖妃縱使有貴重萬分的陪葬品,依麼兒的秉性,他是絕不可能去盜取的。
但眼下死無對證,無法辯駁,只能由他們空口白牙地誣陷,一旦罪名落下,他們沈氏這一支可就完了!
只聽一聲骨頭叩擊玉磚的酸響,老翁遽然跪下,眼裡含著貨真價實的淚:「我說,我都說,我知道麼兒在哪。」
武殊憐憫地看著這道跪在地上的年邁身影,他們的么子沒有偷東西,只是偷了人。
偷的還是……他側眸,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主君,默默補上未竟之言——偷的還是主君的人。
……
會稽郡,纈花小院。
沈諳之剛剛從外邊回來,向來帶笑的臉此刻很是蒼白,額頭上有冷汗,手裡提著竹屜籠,竹屜籠底下沾著泥,像是不慎打翻過。
他驟然瞧見花蔭里,臥在藤椅上小憩的紅衣女娘,連忙平復急促的呼吸,趕在她睜眼之前露出一抹笑,笑得生硬:「娘子,白團酥酪買回來了。」
李瀛睜眼,第一眼便注意到他僵硬的笑容,敏銳地察覺不妥:「發生何事可是令尊和令慈有事耽擱了」
措不及防聽她提起兩位高堂,沈諳之不敢看她,只把竹屜籠遞給青儷,低聲道:「在下恐怕要去一趟隴西。」他的父母,以及三服以內的族人親眷都在隴西。
聽說,是某位上峰把他們帶到那裡的,說是……要為他殮屍。他身處官場不過寥寥幾年,一直為人謹慎,不曾與人相左,逞論開罪上峰
也不知那人到底是誰,是何居心。
他提前給父母傳過訊,告知他們自己沒有死,不久便會派人接他們來團聚,沒想到,終究還是遲了一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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