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信師父死於昨夜,死狀悽慘。他死時,瞳孔大張,面部肌膚呈青紫色,唇邊還流有白沫,這些基本上與大煙吸食過量的死狀一致。只是口中卻散發一股濃烈的異香,經久不散,僅這一點有些奇怪。
「明鏡比丘可在?」
果然,住持方被審訊完,署衙的官差很快就來後院提人了。
「貧僧正是。」明鏡對官差行了個合掌禮,隨他一道去了念佛堂。
「看什麼看!道信師父死都死了,看誰以後還能護著你!」
大師兄明鏡走後,唐瓔她扒著石牆窺探著前堂,她方想再看得仔細些,就聽見有人在背後對她冷嘲熱諷。
「死都死了」這四個字在她心上狠狠地劃了一口子,她方想開口回斥,一旁的明藏小師兄開口了。
「明塵師兄!」他細眉微擰,似乎動了些怒氣:「道信師
父生前清修齊治,慈心如海,是有般若大慧之人。如今他屍骨未寒,你怎可如此無禮!」
明藏年紀雖小,入寺卻早,輩分上是他們所有人的二師兄,在諸多平輩的師兄中,他的話還是有一定分量的。經他一斥,明塵自覺失言,遂不再言語。他「哼」了一聲,瞪了唐瓔一眼,進到裡面的禪房去了。
明塵走後,唐瓔轉過身,對明藏投以感激的眼神。
她一介女子,在這滿是比丘的寺中本就不受待見。如今師父一去,她失了唯一的庇護,方才若態度強硬地激怒了明塵,往後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明藏想必也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主動呵斥,幫她解氣。
明藏對她的感激只是微微一笑,轉而略帶歉意道:「妙儀師兄,這包袱…」
他將一個青灰色的舊布包挑了出來。包袱唐瓔很眼熟,正是她一個時辰前她托明藏帶下山的那個,想必方才寺院被封時,明藏亦被官差給攔了回來。
「無妨,下回再寄便是。」
明藏點點頭,目光微閃,忽而顯得有些躊躇。他念了聲「阿彌陀佛,」看向唐瓔,圓眸中滿是哀憫。
「節哀。」
唐瓔一頓,旋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道信師父的事,心中也後知後覺般浮起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
廣安元年,她來維揚投靠表舅章同朽,住了數日後,卻發現表舅的後宅並不安寧,妻妾間的爭寵比朝中的爾虞我詐好不了多少,令她頗覺乏累。
為求清淨,她落了發,本打算去菩提山腳的尼姑庵了此殘生,卻被告知那處的庵子不收成過親的女子。
心灰意冷間,她準備再回章宅時,偶然遇到了道信師父。
「慧芳庵既然不收你,姑娘不若來我靈桑寺。」
這是道信見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
他並未問她從哪裡來,也不好奇她為何年紀輕輕就想出家。見她有心修行,他便收她做了弟子。
寺中眾人皆為男修,唯有她一個比丘尼,她在寺中的日子並不好過,師兄們嫌她一介女子,有辱佛門清淨之地,是以對她十分排斥。
「妙儀師兄,神龕積了灰,你去擦擦。」
「妙儀師兄,寺院裡的草深了,我看你也無事,記得幫師兄修剪一二。」
「妙儀師兄,恭桶髒了,你去清理一下。」
「妙儀師兄…」
寺院裡沒有僕從,大小雜事都必須由僧人們自理。師兄們不讓她閒下來,不過是想讓她知難而退罷了。只可惜,他們想錯了。比起勾心鬥角的日子,她更願過這體膚勞累的生活。
只是心靈上再如何不介意,在這日復一日的勞累下,身體終究有垮掉的一天。
某個暑日,在擦完迴廊的地板後,她犯了暈症。
住持和大師兄乃身心清正的修行之人,雖然並不忌諱她的到來,卻也常年閉關,不理俗事。二師兄年紀尚小,亦管不了許多。唯有師父注意到了她的異常。
在她暈倒後,道信十分生氣,將明塵明弘等一干給她惹麻煩的師兄皆嚴地厲訓斥了一番,還罰他們各自抄了一千遍的《心經》。
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把多餘的俗事扔給她做了。
「來,妙儀,吃栗子。」
那日暈倒後,她醒來便看見道信在她枕邊剝栗子。所有零嘴中,唐瓔唯愛這木巽子,她這師父倒是觀察入微。這麼大熱的天,也不知他從何處尋來的。
道信是住持這一輩的人,比她大了二十餘歲,還有個跟她一般大小的兒子,名叫江臨。
「江施主讀書十分刻苦。我每回下山探望,不論到得多晚,總能看見他在窗邊挑燈夜讀的身影。」
道信講起江臨時,嘴角眉梢總會揚起慈愛的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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