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封嗣的臉色來看,唐瓔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江臨確實曾在考試前從封嗣那裡聞到過雪鹼水的味道,開考後又從蔣其正的號舍中聞到了同樣的氣味,進而開始懷疑兩人。
她問封嗣:「鹿鳴宴上,江臨指桑罵槐,連先帝都敢影射,卻獨獨沒有點你的名,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封嗣垂下眼瞼,嘴唇有些哆嗦,「江兄十年寒窗,一身意氣,以他的為人,若是察覺到有人舞弊,當時就應該舉報的,可他到底還是顧及了我...」
他咬緊了唇,「他不想舉報我,卻又不甘自己被人無故奪走了名次,才會在鹿鳴宴上發出那番似是而非的指控。」
唐瓔點頭,目光有些不忍,「你也知道江臨家中拮据,度日已是艱難,並無餘錢延請名師,除府學夫子的日常授課外,私下裡全靠自學,若說他早幾年尚能勝你一籌,在封家為你尋遍名師,因材施教後,你們之間的差距也早就拉開了。」
她突然問封嗣:「鄉試前的最後一兩年,江臨可還曾將自己的筆記借給過你?」
封嗣囁嚅道:「去年開始便沒有了…」
唐瓔嘆了一口氣,「那便是了,從鄉學到縣學再到府學,維揚升貢艱難,年年如此,連你這樣轉益多師的貴族子弟都應接不暇,江臨這般天性庸碌的人,若僅憑自學,又如何能與你們爭?長此以往,你們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從去年開始,他恐怕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了...」
封嗣抿緊雙唇,想起故友生前對他的那些善舉,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臨在自己尚有餘力時還能來幫你一把,可是你呢?」唐瓔定定地望著他,「在他進學遇到瓶頸時,不僅不去幫他,反而落井下石,生生奪了他的名次,讓他這些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她微微喘息著,嗓音有些喑啞,「封嗣,你從未把他當過朋友,這些年他都只是你的工具人罷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柔和,眸光清潤,可不知為何,封嗣竟從中看出了諷刺之意。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枷刑的時辰快到了,我該走了。」
他立起身,微微踉蹌了幾下,背對著唐瓔,道了聲「章姑娘,多謝」,邁著虛浮的步子離開了。
望著封嗣遠去的背影,唐瓔心中升起一絲悵然。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話說的重了些,封嗣若不把江臨當朋友,也不會在得知江臨的死和他舞弊有關的第一時間就上趕著承認罪行,更不會在枷號的前幾個時辰還要拖著病軀趕來為摯友超度。
她之所以那樣說,主要還是為了想讓封嗣知道,這世間也曾有人如此深切地關心過他,哪怕那個人已經走了,哪怕被家族遺棄的他,往後都要踽踽獨行了。
午時,丹曦漸盛,唐瓔吃過齋膳,方準備下山,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竹青色衣袍,身型矮小,手背在身後,走路時還佝僂著身體,在人群中十分打眼。他這身姿,若不看正面,活像一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
「田利芳?」唐瓔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那人轉過頭來,眉毛細長,眯眯眼,笑的時候眼睛夾成了一條縫,約莫二十歲上下。他見了唐瓔,驚異道:「喲!唐姑娘!」
唐瓔環視四周,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小點聲。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田利芳見她頗為謹慎,也壓低了聲音:「哦,我祖母頭疾犯了,久病難愈啊。」
他嘆了口氣,「唉...如今她年紀上來了,想來也沒幾年可活了。」說著說著,臉上不禁流出一絲鬱結之感,「不是快過年了嘛,我便想著來拜拜藥王菩薩,讓她少受些苦,即使要走也走的輕鬆些。」
說完自己的事,他又問她:「你呢?我記得你早些年不是嫁去建安城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田利芳這人,唐瓔還未出閣就認識了。當時章公罹患痴症,她遍尋名醫,亦跟著學了不少本
事。她遇見田利芳時才十二歲,還在一個姓龍的杏林妙手那裡當學徒,因著她年輕,時常被那龍大夫當成抓藥的雜役使。
「姑娘,川穹、白芍、當歸、生地、防風、紅花各稱一些。」
那時的田利芳還是個十歲的小屁孩,穿著一身打了舊補丁的衣裳,頭上的帽子都破了洞,一雙眼睛細得像是沒睜開,聲音奶乎乎的,「我祖母病了,我來抓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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