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養活自己,她便來允棠閣當了鳳娘,整日對著機杼和繡品,日子過得寡淡卻也鬆快,時日久了,往昔的傷痛似乎也在歲月的流矢中逐漸消散,如今再見故人,那些沸騰的情緒又被一絲一縷地勾了出來。
寒暄過後,楊九娘將唐瓔請了進來。
「你如今做了官,瞧著倒是很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唐瓔的衣著上,看得很仔細,一針一線也不放過。
綠色的官袍,配著烏角帶,彩色的鸂鶒補子,是咸南低階官員的服飾。
江郎若是還活著,這樣的袍子也早該穿上了吧。
楊九娘心下黯然,替唐瓔斟了一杯茶,笑言:「章姑娘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嗎?」
頓了頓,又有些羞窘,「或許我該稱您為『章大人』了。」
允棠閣只賣衣裳、鞋襪、珠釵、胭脂水粉之類的女子飾物,章姑娘既當了官,珠翠類的飾品應當很難用上了,若是想尋好一些的織物,她這裡倒是有不少。
楊九娘垂下頭,江郎一案,章寒英始終有恩於她,她無以為報,除了蜀錦鞋,她還想替她做身衣裳來著,只可惜兩年前她有熱孝在身,料子尚未選好便匆匆隨父親回了青州,而後一直未尋到機會......
思及此,她靦腆道一笑:「章大人,我來替您做身常服吧。」
唐瓔莞爾,「九娘不必破費,我不缺衣物,還有,你喚我寒英即可。」
楊九娘聽言雖有些失望,卻還是很快接受了她的決定,「行,寒英若有需要,儘管跟九娘說。」
唐瓔點頭,似是看出了她的失望之色,解釋道:「我初到青州,就是想隨意轉轉,並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
她抬眸環顧四周,忽而被櫥窗內一雙赭色的繡鞋吸引,同樣的鞋履她也有一雙,「那是……」
楊九娘點頭,「我欲送給江郎的蜀錦鞋。」
她淡淡解釋:「江郎過世後,為免睹物思人,我便將這雙鞋鎖進了箱子裡頭,本以為這樣一來便可忘記……」
她嘆了口氣,「可初來青州那幾日,祖父七七一過,父親也得了病,我愁得整夜不能眠,對江郎的思念也愈發強烈,為解相思,便又忍不住將那錦鞋拿出來瞧,瞧著它,仿佛就能感受到江郎時時陪在我身邊,鼓勵著我,如此周而復始,我亦有了重新開始的勇氣。」
瞧著九娘撫摸著蜀錦緞面的手,唐瓔心下愴然,「能走出來就好,江臨若是能見到你如今的樣子,想必他在天之靈亦感欣慰。」
楊九娘卻搖了搖頭,「或許是我自私吧,日子好轉後,我對江郎的思念竟也隨之減少了,如今日日瞧著這鞋履,除開江郎的忌日外,餘下的時候心態尚算平和。」
她靦腆地笑了笑,樸素而親切,「況且……自我入了允棠閣之後,老闆、掌柜的都待我十分親切,我亦結識了不少鳳娘,每日忙碌著,偶爾聊些趣聞軼事,日子過的倒也充實。」
聽到「老闆」二字,唐瓔呼吸一滯,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們老闆是?」
其實她早有答案,允棠閣是她妹妹阿芙一手創立的,總店設在建安的桐花街,將將開業時古月姐姐也曾去幫襯過不少,而阿芙早已去了蜀地,如今她既然能在青州看見這家店,則說明.....
這一刻,唐瓔竟覺得有些緊張,嘴唇緊抿,喉嚨乾澀,眼睫微微顫抖著,仿佛還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咚咚」聲。
豈料下一刻,九娘的回答卻讓令她十分失望——
「我們的老闆姓史,是蘇州那邊過來的。」
唐瓔「哦」了一聲,心下猛沉,如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頓了片刻,她猶不死心地指向允棠閣後方的小院,「那處也是史老闆的別院嗎?」
九娘搖頭,「非也,那是......」
話還未說完,便見一名女子踏著月色自廂房內走出。
她身姿纖然,皓影綽約,手中的提燈亮著微弱的光,翩躚而過,似蜻蜓點水,又似流螢飛舞,隱逸在小院的花團錦簇間,宛如人間仙子。
夜色葳蕤,暖風拂過,她手中的孤燈忽明忽滅,散發著幽靜暖黃的光。
女子卸下了往日的雍容繁複,未戴珠飾,一身樸素的荊釵布裙,為她平添了幾分煙火氣。
那件裙裳,是唐瓔從靈桑寺寄給她的。
她再也抑制不住,喉頭澀然,聲音亦有些哽咽——
「古月阿姊……」
古月聞聲回頭,見了唐瓔,美眸微張,盈盈月色下,一滴淚自她眼角滑落,我見猶憐。
「阿瓔?」
四目相對間,唐瓔亦紅了眼眶,一頭衝過去將古月擁了個滿懷,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講起。
九娘愕然: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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