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青州下起了小雨。
雨滴「噠噠」敲擊著瓦檐,秋風拂過,捲起絲絲涼意,不一會兒,窗縫下的文卷便被潮氣氤濕。
幽燈下,唐瓔伏案給黎靖北寫信。
青州地旱的情況日益嚴峻,易顯雖然早已上報,但眼前的局勢並未明朗,唐瓔擔憂他有所隱瞞,遂決定親自給建安去一封信。
分明是一封再尋常不過的奏摺,她在建安的那兩年也沒少寫,更狠的彈劾奏章她都遞過,可一想到閱信人,內心便有些亂糟糟的,幾番提筆,卻遲遲不肯落下,直到紙頁的邊緣被雨水浸透,才緩緩回過神來。
唐瓔嘆了口氣,起身將窗拴拉緊了些,復又伏回桌案前。
這封信她修修改改花了近一個時辰才寫完,說罷青州的情況,又提到了史嵩和唐珏錢糧交易之事,疑心是去年的賑災款項出了問題,請旨聖上遣人過來調查。
寫完後,她蓋上官印,將信放入封套內,次日一大早親自送去了通政司。
信寄過去很快,兩三日便可達,然而朝廷的賑災款卻沒那麼快下來,就算是急賑,經過報災、勘災、審戶等一系列程序後,放賑的過程也仍要持續月余。
之後的半個月,各州縣陸續開始自救,有糧的開倉放糧,沒糧的向鄰州借,哪怕是陳米、爛米都變得稀如珍寶。
朱又華未曾料到今歲的災情如此嚴重,地旱之廣,饑民之多,足以將整個青州顛覆成一片荒海,就連史嵩帶回來的那兩萬石糧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無奈之下,他不得不放了府署的大半糧食,而後又向鄰省借了一萬石,饒是如此,以目前的形勢來看,這些糧很快也會難以為繼。
天災之下,官民之間的合作尤為重要。
代表官方的按察副使崔明和負責管理災民,制止暴亂,安撫民心,而民間的義商則以古月和史嵩為首,他們或捐銀捐糧,或設棚施粥,賑濟鄉民。眼見入了秋,就連楊九娘也跟著無償做了許多冬衣、鞋襪之類的織物幫助百姓禦寒。
田利芳一邊研究著地旱的成因,一邊探尋著土壤改良之法,每日早出晚歸,弄的渾身灰撲撲的,連九娘看著都有些不忍,憂心他吃不上飯,偶爾還會送些吃食過去。
史鑫於做官行商上都沒有天賦,對木工倒是頗有研究,聽說山間野果多,連夜改善了數十把採摘工具,帶著阿東和一干男丁上山采果去了。野果雖然不如藜麥飽腹,卻也能勉強充飢,至少使人不至餓死。
天災之下,官民互濟,齊心抗災,士農工商,不分貴賤,通力合作。
看著眼前眾志成城的景象,唐瓔心生觸動,這約莫就是黎靖北的願景吧。
四業平等,始為安邦之道。
半個月後,朝廷派來賑災的官員到了,朱又華前去接待時,唐瓔也看清了他的長相,不免有些驚訝。
此人約莫知天命的年紀,一身朱衣跨坐在駿馬上,五官板正,下巴上還留著幾縷美髯,如炬的目色中閃著精光,似一隻洞悉世事的老狐狸。
——竟是戶部尚書姚思源。
姚思源翻身下馬,似笑非笑地看了朱又華一眼,直言道:「聽聞青州府地旱頗為嚴重,聖上特派本官前來放賑。」
唐瓔瞭然,從建安到青州,他們一行人費了將近兩個月才趕到,而姚思源卻未及半個月就到了,顯然是快馬加鞭趕來的。
她所奏之事,黎靖北到底還是上了心。
朱又華則是相當震驚,不明白陛下為何會派一名二品大員過來放賑,還是位戶部的堂官,他不敢怠慢,趕緊將人請了進來。
出乎意料的是,此事竟也驚動了易顯。
姚思源跨進府署還沒半刻鐘,易顯竟也趕了過來,見了人,臉上掛起和煦的笑容,「恭迎尚書大人駕臨山東。」
姚思源乃京官,又是戶部的話事人,雖說職級只比易顯高了半品,權力卻比他大上不少,更何況,他此番也算是天子親派的欽差,易顯對他自然是畢恭畢敬的。
待易顯行完禮,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姚思源問他:「山東地旱後,布政司、按察司、以及都指揮司俱忙得不可開交,令子身為按察司的長官,為何獨獨不見他的身影?」
他這話問得有些犀利,隱隱帶有審問的姿態,可偏生眸中含著笑,面上又是一副鬆快的神情,似是在閒聊。
易顯摸不准他的態度,停頓片刻,垂眸回道:「犬子近日染了天花,不便出門,未免禍及百姓,下官將他隔去了別莊靜養,目前按察司的一應事物皆由崔副使暫理,尚未出現錯漏之處。」
「天花?」
姚思源意味深長地咀嚼著這兩個字,眸中迸射出若有所思地精光。
易顯頷首,又道:「染病雖非犬子所願,誤職卻是事實,大人安心,待犬子病癒,下官定會讓他親自去按察司請辭。」
唐瓔聞言大驚,易啟溫不過是臨時染了疾,事後罰俸即可,緣何會鬧到辭官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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