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朝陽漸退,烏雲遮蔽了整個青空,蒼茫的混沌下,一道驚雷橫空而過,透著風雨欲來的聲勢。
飛火的光點打到眾人的臉龐上,青與白交互閃映著,掀起一陣巨大的穿堂風。
電閃雷鳴間,唐瓔看清了父親的面容,他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上蓄滿了青白混雜長須,鷹鼻之上,一雙蒼老而銳利的鷹眸透著事不關己的漠然。
看到這雙眼睛,她頓時火從心起。
地旱後,青州府餓殍遍地,十室九空,流離失所的饑民不知凡幾,他鑄下如此大錯,竟連一絲懺悔之意也無?!
此刻,她頭一回為兩人身上流著同樣的鮮血而感到羞恥!
誠然,唐瓔早已從羅匯的案子中吸取了教訓,始終將姚半雪那番「大魚蝦米」的告誡銘記在心,她深知,不揪出幕後主使,唐珏是不會認罪的。
更何況,唐珏有功勳在身,他的懲處權並不在她,她今日要做的,只是將人制住,待查明一切真相後,再交由三法司處置便是。
「就算你不知其因果,卻也因此受了財,這是不爭的事實!」
既然唐珏認了香肥一事,唐瓔便懶得再同他周旋,決意速戰速決,「來人!」
一名衙差應聲上前:「在——」
「唐珏此人,不念民艱,多行不義,趁災發國難財,蓄意毀壞青州府良田十萬餘畝,即刻關進府署大牢,聽候發落!!」
「是!」
還未等衙差有所動作,唐珏便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昂首走上前,對著主座上的人怒目而視——
「章御史可曾聽過一句話——『舉薦必考其最績,彈劾必著其罪狀,舉劾失當,並坐之。』」【注1】
說這話時,他語調沉凝,眸中充滿了壓迫感,似一隻充滿侵略性的凶獸,唐瓔卻絲毫不懼。
這是父親慣用的伎倆,她再熟悉不過。
此前,每當唐珏跟人爭執不下時,便會列出一堆文鄒鄒的典故來混淆對方的思緒,再配以脅迫性的肢體動作,企圖從聲勢上壓倒對方。不出意外的話,這些伎倆大多數時候都是奏效的。
然而,唐瓔既然摸清了他的套路,便不會被他主導。
她冷冷地回視著他的目光,沉聲道:「此語出自《元史志》,本官自然聽過。」
說罷便繞到他跟前,將手中的驚堂木狠狠撂下,發出的聲音比他還大——
「此外,本官還知道一句話——『舉彈不從令者,致以律!』」【注2】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唐珏的眸中閃過驚詫,轉而又被氣得滿臉通紅。
她竟敢拿權勢壓他!!
兩廂僵持間,得了唐瓔吩咐的那名衙差顧及著唐珏的身份,遲遲不敢上前,一旁的朱又華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立馬會意,叫來另一名衙差一同制住了唐珏,企圖將人往外架走時,卻被他一把掙開。
「簡直荒唐!」
此時的唐珏滿面怒容,眸光奇亮,渾身肌肉緊繃,胸口瘋狂地上下起伏著,似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
他戎馬半生,從未受過如此大的屈辱。
想他當年,再怎麼說也是先帝親封的忠渝侯,位列一等侯爵,尊榮了大半輩子,從未被人擺過臉,便是今上,就算為儲時曾受過他的迫害,念在他往昔的功勞上,在掌權之後也只是將他削了爵,而後趕出了建安,並未降下過其他懲罰。
而她唐瓔算是個什麼東西,竟敢捉他下獄?!
突然間,唐珏的眼神變得晦暗,早知如此,起初就該讓她死在娘胎里,也好過今日過來跟他叫板……
他再也顧不得體面,對著幾步之外的女子破口大罵——
「狗官!你有證據嗎就敢抓老子!」
唐珏自來是個情緒穩定的人,朱又華也未料到他這會兒竟有如此大的反應,他不知兩人的關係,見他態度如此囂張,兀自呵斥道:「唐珏,此地乃公堂,容不得你撒野,你給本官老實點兒!!」
唐珏聞言將目光轉向了他,鼻腔中噴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想當初,他的第一批「香肥」在辛老五家試驗成功時,朱又華大喜過望,仿若看到了救星,態度之諂媚,只差把他當成太爺爺供著了,如今他有難,他不但視而不見,反倒落井下石,把他當狗一樣訓斥。
另一頭,朱又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虛,連咳了幾聲後,扭過頭去不再管堂上的事兒了。
見朱又華移開了目光,不再與他為難,唐珏便也懶得同他計較了。
見風使舵是人的本性,他深知這一點,遂也沒有什麼好失望的,因為他自己也是那樣的人。
微風吹過,將唐珏的理智又拉回了一寸,他自知失態,緩了緩急重的呼吸,方欲重新開口,卻聽那熟悉的女聲道:「唐珏,想必你是因為離京太久,被參奏得少了,以致忘了我朝御史的職責......」
說著,她傾身貼近落魄的他,一字一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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