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
我隨他跑了兩步,繞到小巷的另一頭。是鋪子的後門,堆著許多雜物,他掀開一個大缸的木蓋,用一旁掛著的木勺舀了水倒進缸里。
有人奇道,「祁桁,你怎麼知道這裡頭有水啊?」
祁桁頭也不抬地道:「賣茶的鋪子,喜留雨水。」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個銅板,放在木蓋上。
又有一少年道,「不過取些雨水,幹嘛要給他錢。」人群中也有人笑道:「就是,這雨水是老天爺賜的,與這店何干。再說了,你要是真覺得感謝,這一個銅板也不值錢啊。」
眾人開始鬨笑。此刻,我忽然記起來那時許多人不滿祁桁受先生喜愛,故愛當著面奚他幾句。
「留這銅板,只是為了告知主人取了水。不然無故少了水,主人心裡猜忌,恐怕連剩下的水也不敢拿來烹茶了。」
聞言,眾人不說話了。良久,我聽見耳邊有人小聲說:「他倒是會為別人著想。」眼神幾分輕蔑,大概是覺得他裝模作樣。
眾人都盯著魚,等那條小紅鯉一個挺身重新遊動了,紛紛鬆了口氣。
「曲戍,你膽子可真大啊。」
「怎麼著也不能輸給他們書院啊。」
「趕緊放回去吧,等會先生可該發現了。」
一路上,眾人都對我說些佩服讚賞的話,我一時有些飄飄然,祁桁卻一直皺著眉頭,臨進書院了,才小聲湊到我耳邊,「你以後少跟著他們胡鬧。」
吳州的兩大書院,弘文書院和崇禮書院,上至先生下至學生,互相都看不太慣。我們與弘文書院的人私下打賭三局,輸的人要湊錢請贏的人去城裡最貴的酒樓吃飯。
我義正言辭道:「怎叫胡鬧呢,這是給書院爭面子。」
我們與弘文書院的第一局,便是互挑一個各自認為的彼此書院先生最珍愛之物,不敢去拿的,便要自個認慫。
他沒好氣道:「要爭面子,也該在學問上爭,你們私下打賭,是意氣,玩鬧。」
他不過虛長我一歲,講起話來時常比先生還古板,我於是不再說了。午休時間已過,其他人都溜回了學堂,他站在走廊外替我看著,我悄咪咪準備走進先生的房間還魚缸,忽然聽得一聲大喊。
「曲戍,你上哪去了。」
心一驚,手一抖,魚缸就墜地了。
夢裡都是浮動的水,魚,還有透不過氣的悶。
我睜開眼來,已經日上三竿。
昨晚酒喝得多,頭有些發疼,我在房間裡轉了轉,沒翻出來什麼書本、筆墨紙硯一類能消遣的玩物,乾脆出去走了走,路上碰到個丫鬟,經我問了,說景杉還沒起來,府里上下都還忙著,我於是打了聲招呼,自己走了。
路上想起來昨晚做的夢,一點點地尋著脈絡,記起來很多往事。
那夢是我的回憶,也不全然是回憶。
記憶里我並沒有將魚缸打碎,祁桁也並沒有站在走廊外替我瞧著。進書院的那一刻,天上突然掉下一坨鳥屎,好險差點砸在我手背上,我受了一驚,直接將魚缸甩出去了。
祁桁離我最近,伸手堪堪接住飛出的魚缸。
那小紅鯉卻落在地上,被書院的貓叼進嘴,倏地跑掉了。
眾人皆是震驚,同情。我望著空空如也的魚缸,悲從中來。
後來,祁桁裝作要問先生問題,跟先生討教了整整一個下午,我則溜出書院,去市集上挑了條相似的小紅鯉,裝進魚缸,偷偷放了回去。
過了幾日,先生為我們講《南華經》,講到興起,忍不住喜道,他桌前的小紅鯉每日聽他誦讀《南華經》,突然長胖許多,可見萬物確實有靈。
眾生眼觀鼻鼻觀心默默不語,祁桁在我旁邊念叨,「罪過罪過。」
也不知為何會做這樣失真的夢,但他拽我手腕的溫度,俯身吐在我耳邊的氣息,夢裡過了一遍,仍覺得在昨日。
好似我仍如從前年少,自認精明地糊塗。
我跟祁桁初識,是一場意外。
我剛到吳州的時候,並沒有去書院裡面念書。我在宮裡雖然過得馬馬虎虎,但生活上總歸是有人將就,什麼都不用過我的手,於是到了宮外,很多地方都不適應,本來我身體不太好,舟車勞頓,到了吳州就這麼心安理得養了一個多月,直到身體漸漸好了,我外公就有些看不慣我。
說我嬌慣,毛病多。
我就這麼被扔進了軍營裡面,他雖然不讓人透露我的身份,但每過幾日便有軍中的將領來看我兩眼,跟他匯報我的情況。
他自以為保密,但不知何為每次操練的時候,帶我的那位長官有些放水。日裡做得不好,旁些人都要按照規矩加練,我若做得不好,他就走過來問我長短,讓我去歇息。
如此,跟我一隊的士兵就看我很不順眼,不願跟我說話。直到一次開始推行新的軍法,讓每隊識字的人誦讀解釋,再抽背考核。於是,他們不得已跟著我一句句念,偶有不清楚的,還要來向我討教。
然而到了抽背那天,仍有幾個背不出來了,要拉去受罰。不知誰起了個頭,說是我藏私,不願意教他們,考查的長官就向其他人求證,本來這些人就跟我不對付,自然也沒人出來講話。長官就把我叫到了外頭,帶我們的長官瞧見了,急忙跟了過來,問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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