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子清高的范兒,很對我大哥的胃口, 再交談幾句,覺得這人胸中有些墨水,於是將他帶回了東宮,與其他食客同住。
東宮的賓客,一般是從官員中任命的。其餘一些食客,雖然不必通過科考,但要麼是世族子弟,要麼是有奇技淫巧之人,相處了幾日,知道黎垣只是因為窮且清高——是否是真清高也未可知,才被太子帶回東宮,多少有些看不起他,遂不願與他來往。
而後數月,我大哥像是忘了有這麼個人在一般,也沒有主動去見他,有時候碰見了,目不斜視就這樣走了。
——宮裡邊的人便是這樣,會看臉色,瞧見太子這樣態度,對黎垣就更看不起,處處怠慢。
某日,皇后來看我大哥,恰逢我大哥去靶場練箭,遂在東宮閒逛等他。別的食客都不願與黎垣交流講學,他就只好一個人在東宮某處悶頭背書。他閉著眼,捧著書,口中念念有詞,就這麼撞到了皇后身邊的婢女。
皇后來看太子,叫人準備了人參鹿茸湯。被他這麼一撞,湯撒了不說,還毀了皇后一件喜歡的衣裳。
皇后知道他不過一普通食客後,命太監將他帶走,扒了衣服鞭笞五十大板。
那時我剛放課,回殿路上聽見有人慘叫,遂繞道去看,見一人渾身赤裸趴在凳上,下身被打得皮開肉綻,半條命快要去了,過去將那行刑的太監呵停,將他救了。
他人已經半死不活,動不了,講了兩個字就昏死過去,我差人將他抬回我的寢殿上藥,上完藥,他便醒了,他被人扶著站在門口,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咬牙對我重重磕了個頭。
「如若不棄,草民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第二年春闈,黎垣中了榜眼,本要去翰林院任職,然因著當過太子食客,直接任了五品從令,官升兩級,留在太子身邊辦事,往來的官員都對他高看一眼,稱他先生。
黎垣在太子門下做事,他能認識的位高權重之人,旁人第一個想到的只能是太子。而太子,是未來的皇帝,東宮的通令從令,如今雖然品級不高,但作為太子的心腹之人,待太子登基,前途便是一片光明。這樣一個人真是舞弊而來的官職,連累的就不僅是他自己了。
查黎垣,必查太子。站在江起聞的角度,若查出來太子真是幕後主使,稟告皇上,皇上難道真不會徇私情嗎?即便是皇上大義滅親,他一手揭開此等醜事,將最受器重的皇子拉下了馬,皇上以後將如何待他?太子擁簇又將如何待他?
若太子不是幕後主使,查到太子身上,就是潑髒水,是得罪了太子,待日後太子登基,他又當如何自處?
江起聞不敢開口,大概是想先聽聽本王的意思。
「林修撰來京不久,可能沒聽過此人。黎垣曾是東宮從令,本王從前住在宮中之時,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林承之目光忽然複雜了。
「若真是他,這線索就斷了。本官聽說,黎垣前些日子便失蹤了。」江起聞皺著眉頭道,「林修撰,為防紕漏,不如再將這摞答卷找找看。」
實際方才已經整理得十分仔細,但林承之頓了頓,仍附和道:「江大人說得對,興許真是查漏了。」
於是又是一通好找,仔細查了幾遍,確實缺了黎垣那張原卷。
我斟酌著再開口道:「其實,缺了這墨卷也說明不了什麼。興許是收進來的時候就弄丟了,而且本王聽說,為除潮氣,這些卷宗典籍時不時還會弄出去曬曬太陽,這一出一進,風一吹什麼的,掉了一張也很正常。」
說完,林承之和江起聞都將本王望著。
這馬虎眼打得有些明顯,但是,本王又確實不想林承之參與到此事中來。
按照祁桁的性子,黑是黑白是白,是非曲直一定要辨個清楚明白,若是執意要查下去,日後遭了我大哥二哥記恨,恐怕連我也保不住他。
至於江起聞,案子查到如今的地步,我倒是有了另一個猜測。
他知道黎垣失蹤之事,會否一早就知道黎垣也是那一屆的試子?江起聞說是因為高晟之死擔心幕後之人再做手腳,才向我父皇請求,要再抽調一名品級更高的官員。可是,黎垣失蹤那段日子,不也正逢高晟死在牢中之時嗎?
黎垣是東宮中人,失蹤得又如此巧合,江起聞或許一早就猜想太子是幕後之人,害怕引火燒身,便上奏我父皇,挑了我去,此案日後如何發展,都有我的手筆,之後我大哥算帳,因著我的身份,恐怕會覺得我是為爭奪帝位,才謀害於他。
科舉舞弊,江起聞查了半天,高晟和柳文崖接連被殺,而最關鍵的舞弊之證,除了口供,就是這些答卷,他卻還沒來得及查?他連安王府和柳府都屢次三番登門,怎會遺落如此關鍵?
他搜到了高晟的帳本,卻不告知任何一人。賀櫟山,柳府眾人,當年的考生,以及其餘的考官……他便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查出來嗎?更甚至,早在黎垣失蹤之前,他便料到此事的牽扯,故意將此事拖著,叫我入瓮,引我親自來翰林院。
先前他不敢直言,是想先看我如何想,又或者說,想讓我來做這個主。我這麼說,他應當能明白。
果然,江起聞道:「晉王殿下說得是,只一張失蹤的墨卷,確實說明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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