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櫟山道:「臣怎麼敢。皇上一言九鼎, 只是臣惶恐,不習慣罷。」
他說得平常,也聽不出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我權當他說的是真。
「朕知道你愛花,御花園中你有什麼喜歡的,朕叫人挪給你, 朕跟你一起去挑。」我想起來正經事,撩開罩了兩層的車簾,衝著外面的太監道,「朕與安王一同去御花園,途中不用停。」
太監一個接一個,將朕的話傳出去。
賀櫟山臉上看不出顏色,道:「皇上說要給,卻不問問臣敢不敢收。」
「天雪玉蘭你都敢收,朕的東西你有什麼不敢收的。」
到了御花園,我陪著賀櫟山一起從東逛到西。
夕陽將下,萬紫千紅風起剎那,搖搖擺擺浩瀚一片花海,皇宮之中奇花異草許多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賀櫟山卻能夠說得頭頭是道。
我說他喜歡,都拿去。
他說他家裡地方小,擺放不下。
我於是說給他賞賜一座更大的宅子,旁邊一個太監提醒我,說他安王府已經是城中最大的幾座宅子之一。
賀櫟山道:「皇上只管賞,不管臣有沒有功夫照看得過來。」
我想起來我父皇賞景杉蘭花的事,遂道:「安王且養,養死了,朕恕你無罪。」
賀櫟山便笑起來。
此時他的笑,我覺得真心。
「許多花臣雖然喜歡,但是只是在外面的景色中,臣覺得好看。有的東西適合放在身邊,有的東西,就適合遠遠的看,在皇上的御花園中,好過在臣的陋舍,埋沒了去。」
他指著一株粉白的花,花朵不敵半個掌心大小,嵌在土種,兩邊有白玉雕刻的幾座形態不一的嬌憨小獅,更襯得那花嬌柔,「譬如這株百里尋香,沒有這些白玉作襯,就顯露不出白的細膩,透出的淺粉,與尋常花不一樣。」
我道:「安王喜歡,朕把白玉獅子也賞給你。」
他抬起頭訝然看我。
我道:「懷深風流瀟灑,金銀白玉最配你氣度,只送花,確實不妥。除此之外,你想要什麼,跟朕說,朕在宮裡邊給你找好的,賞給你。」
同樣的東西,宮裡送的往往最好,外面找不到。
賀櫟山沉默片刻,笑道:「皇上眼中,臣是個俗人,只愛金銀這些俗物。」
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說許多話,我都得品一品才敢接。
我想了想,道:「不是懷深是俗人,是朕只有這些俗物,拿得出手。」
萬千花樹之中,他站在小池塘邊,手從樹伸在外邊的一縷纖枝上滑下,一朵花瓣驚擾著落在他的肩頭,他側首,直直將我望著。
朕再走近一點,替他拂去肩上落花,「朕只能賞安王這些,安王嫌棄,朕也沒有法子。」
他神色微動,眼中許多情愫,我一時也看不懂——
也許只是這時候風大,夕陽餘暉,折出來花葉在他眼中的光影。
小池塘在風中波光粼粼地漾著,他沒講話,細密的光斑從樹上盪下來,落在他的眉目之間,突然令我想起來很多年以前,國子監那一堵牆的牆角,大樹下我跟他一起罰站。
歲月不饒人,當年的許多人,還沒見著老,就已經埋進土了。
自我出徵到現在,身邊的人,你殺我我殺你,正當時的時候不覺得,回過頭來看,才覺得劍影刀光,是我僥倖。
令我如今覺得,身邊許多人珍貴。
「朕給你的這些,你若覺得不喜歡,你告訴朕你喜歡什麼,天上飛的水裡游的,你開口,朕都去給你找,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就算朕欠給你。」
賀櫟山轉過身,目光朝著池塘,只留給我一個背影,叫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恰恰臣想要的,皇上不願意給。」
「是什麼?」我再向前兩步,脫口就問。
賀櫟山將頭轉過來,「臣想要皇上一顆真心。」
他話說完,旁邊老太監彎腿抖了兩下,抬起頭來瞧他,又跟被火灼到一樣,飛快將頭低了下去,順帶後退兩步。
他這是句冒犯話,聽在旁人耳朵里,是指摘我弄虛作假。
無論我所做是真是假,他不該說。
君臣有別,所以冒犯。
我不由眉頭一皺,道:「朕對你從來真心。」
賀櫟山看我良久,最後方澀道:「皇上登基之前許多事情,都是外面的人傳在臣耳朵里的,臣半個字都沒有從皇上口中聽到。」
果然,他在意這件事。
我將身邊的太監宮女都遣走,思慮良久,許多話在心頭浮上去落下來,才艱難道,「許多事情,難講清楚明白。一切並不是懷深以為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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