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都說清楚了,」她輕聲提醒道,「你最好聽話。」
於是沈佩寧終於得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是一個被完整掩埋後的故事。
故事的一開始是一個名叫沈流芳的女人,一個興許同那世道格格不入的女人。她一介女流之輩,可偏偏要在武學上爭一口氣;她不守於閨閣,最愛到江湖中去攪弄是非;她不事昏傢,倒是有不少情人,還贅個「童養夫」傳宗接代;她不孝不悌,早早的和家裡人斷了關係……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女人,自然也沒有好下場。就在她消匿行蹤之後,她的存在也被周圍的人齊力抹去。她的「丈夫」迅速侵吞了她的家業,她的親人亦對她的過往不置一詞,沒人去找她,連機緣巧合之下得到她絕筆信的遠房族弟也只是將這封信當成了砝碼。
「……是一隻鴿子,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東搖西晃的竟摔在我家院子裡,我那婆娘臨盆在即,心善想將它救活,卻意外發現了那、那信……」沈常興磕磕絆絆地道,「後來,她難產死了,那信卻沒丟,便、便落到了我手裡……我認得那署名……恰好沈一貞正帶著人馬找來,我便……我便給了他……」
沈常興一開始想的其實是要換些銀兩。他一貫胸無大志,又膽小怕事,整日裡無所事事,連髮妻下葬的錢都出不起。然而沈一貞一見那信,卻登時大喜過望、欣喜若狂。他不僅痛快給了沈常興不少好處,還提出了另一個交換條件。
「他、他要將我的小兒子過繼……不,我沒說謊!是他開的口!我也是後來才知曉,原來……原來沈流芳給他下了絕育藥,說是只要一個女兒便足矣,沈一貞面上雖然忍下,心中卻不能不恨——男人嘛,誰不想有個後——等等!我錯了!!!你、你別用力……他早先便已設計過要將枕邊人除去——但失敗了!那趟尋來,其實也是要對流芳表姊不利的啊!是他!都是他!我、我是被他哄騙……一時豬油蒙了心啊,外甥女,外甥女,你饒我一命罷!我錯了,從此之後必定滾得要多遠有多遠,只求你饒我一命啊——」
……
不知過了多久,暮色四合之中,沈佩寧坐在沈家正廳之上,面沉似水。她的劍仍未收起,沈常興便不知生死地伏在劍尾之下,肥胖的身體浸在大灘血跡里。廳上兩側,則瑟縮站著如今住在這沈家之人,有沈常興的妻妾、孩子和僕從,至於那些算有身手的家丁護院,在非死即傷者之外的,早盡數逃之夭夭了。
沈佩寧的目光虛虛落在燭火之上,仿佛正在等待些甚麼。
「——找到了!我找到了!!」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手裡卻攥著一個冊子,又小心取出了夾在其中的一紙殘頁——上面還存著皺皺巴巴的摺痕,難以徹底抿平。
「這是、這是我偷偷去書房玩兒的時候找到的!如果你是『佩寧』,如果這真是你的東西——咱們說好了——能不能放了我和我姨娘?」那小姑娘吞咽了下口水,才鼓起勇氣道。
沈佩寧不置可否,瞧她一眼便將那殘頁接了過來。可等看清那上面內容之時,她卻呆若木雞,本就混亂疲憊的腦中仿佛在瞬間閃過很多,又似乎早已空無一物。
那上面只留下了幾句完整的字,連起來是:
「……我兒姵寧,見字如晤,暌違日久,拳念殊殷……」
*
「……這是……誰給你的信麼?」
千里之外,媯越州正將沈流芳留下的絕筆信收起,便聽見身側傳來邱微詢問的聲音。這幾日,邱微跟著她走過了不少地方,她雖體質不強,卻也從不抱怨。如今,二人正在一間茶肆中飲著熱茶,從茶肆之中展目望去,則又有險峻高峰屹立。
「關你甚事,」媯越州冷聲道,「快些吃你的茶。慊累便歇著去。」
她如此冷言冷語,邱微卻也不以為杵。當日她向媯越州說明原委,她聽了這針對於自身的陰謀詭計,卻也沒有多餘反應,只是嘲諷邱微:「怕死就躲嚴實些」。然而邱微思來想去,便邁步跟上了她的步伐。媯越州一開始只作不知,後來不再對她有意驅趕,臉色卻也臭得可以。
「我不累,」邱微抱著茶碗,抬頭瞧了瞧她,緩聲道,「我應該知道……那個地方……『覺明道,枉生崖,』這紙後面是這幾個字罷?」
媯越州的目光沉沉壓來,邱微心中一跳,難免緊張,卻沒有移開視線,坦誠道:「『明道霧隱嘆覺遲,枉生高崖聞夜嘶』,我知道……這是在甚麼地方。」
第90章 「去均州。」
「興許你不知曉,我……並不是土生土長的江東人,」邱微低聲道,「從前我跟母父住在均州山里,是獵戶人家。後來因為一場雪崩,家園盡毀,我父親也身亡,媽媽才帶著我流浪到了江東。她再嫁,方有了我小弟……」<="<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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