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每晚都要獨自走過一條 300 碼的小巷。沒有路燈,漆黑一片。有時候你會遇上醉倒在路邊的流浪漢,會看到聚集著的嗑藥的癮君子,他們看你的眼神,癲狂又不懷好意。你會聽到跟在你身後一步之遙,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你繃緊了神經,汗毛倒豎,不敢回頭,越走越快,腳步聲卻永遠在你身後窮追不捨——」
阿奎那深深吸了最後一口煙,將菸蒂丟出窗外,對海戈笑道:「你恐怕很難體會那種感覺吧?」
海戈靜靜看著他的臉。在阿奎那以為他根本不會回答的時候,突然聽到他開口說:「我也不是生來就有 200 磅。」
「哦,是的。」阿奎那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伸手翻取口袋裡的煙盒,慢條斯理地低聲笑道:「不錯,我見過的。小小的海戈……小小的鯊魚。」
光影變換,海戈的虹膜像是閃爍了一下。他看著他的動作,突然問道:「還有煙嗎?」
阿奎那翻出煙盒瞟了一眼,說:「真不湊巧,只剩最後一支了——」他不動聲色地取出一隻煙,在自己唇上比了比,問道:「你介意嗎?」
海戈搖了搖頭。阿奎那點燃香菸吸了一口,伸手遞給了海戈,眯起雙眼,笑著看著他。身後窗外是燈火闌珊、逐漸遠逝的城市的街景。「在這個世道上,」阿奎那輕聲說,「人人都覺得自己是那個在滿懷惡意的黑暗巷子裡落單的旅人。人們會想:『我需要保護自己,哪怕傷害別人也在所不惜。因為大家都是這麼做的』。看到可憐的傢伙,一無所有,無助又絕望,人們會想:『這和我無關,他是咎由自取』。我們又能責怪誰呢?在這個世道,美德是強者才有的奢侈品——」
阿奎那盯著海戈的臉:「海戈·夏克,你覺得自己是英雄嗎?」
海戈唇間的煙頓了頓,「我沒想過那種事。」
「那麼,你期盼在死後進入天堂?」
「這世上沒有天堂。」他慢吞吞地說,「就算有,我也付不起門票。」
阿奎那失笑道:「是的,你不是教徒,否則你會知道聖經里有句話:『不要把聖物給狗,也不要把你們的珍珠丟在豬面前,否則它會踐踏了珍珠,又轉過來咬你們。』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沒有等他回答,阿奎那說:「你對特魯姆普這樣的人施以莫大的恩情,卻不求分毫酬勞。你有沒有想過,這種無法償還的大恩情,會比仇怨更讓人難以忍受?」
「我沒想過那種事。」海戈淡漠地重複道。他取下唇間的煙遞給阿奎那,沉靜看向他的眼睛,「對當時的我而言,只是在幫朋友的忙——僅此而已。」
阿奎那接過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你一點也沒有想過?」他搖了搖頭,把煙重又遞還給了他,低聲說:「告訴我,一個孤兒,不滿十四歲,被丟進裝滿重刑犯的監獄,還能有比這個更糟的嗎?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
「總會有辦法的。」海戈淡淡說,「現在我不也好好的嗎?」
阿奎那輕輕哂笑了一聲,提醒道:「你差一點就死了——如果沒有我的話。」
海戈也幾不可察地笑了一笑。阿奎那看著海戈銜著煙的、飽滿厚實的嘴唇,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他低聲說:「海戈,我算是你的朋友嗎?」
海戈遲疑道:「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
此刻,空蕩蕩的車廂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電車在軌道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像是一曲單調又舒緩的音樂。泛黃的燈光灑在磨損的皮革座椅上,為車廂內部每一處角落都鍍上了一層溫馨柔和的光澤。阿奎那說:「那麼,幫我一個忙。」
他前傾身子,凝視著那雙金黃色的眼睛,慢慢貼近了海戈的臉。他輕聲說:「海戈·夏克,你可以不在乎自己青春、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安危,可是我在乎。如果你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慷慨的話,給我你的珍珠吧。我不想看到它們被不懂它們價值的傢伙揮霍、踐踏、丟進污泥里……」
他揚起面龐,綠眼睛溫存而又渴求地凝望著他:「可是我不同。我會把它放進我的掌心裡,用我的體溫溫暖它,盡我所能珍惜它、呵護它……」
他的語調輕柔,幾乎像是蠱惑一般:「所以,給我你的珍珠吧。」
海戈幾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些什麼。他的視野和腦海都完完全全被阿奎那微微揚起的臉龐所占據了。他的紅髮像寶石一樣閃耀,白皙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潔淨而溫柔的光暈。最不容忽視的是那雙眼睛,清澈、純淨又深邃,碧綠得就像是秋日的湖水,仿佛要徑直探照進他的心,握住他自己也不曾看清的靈魂。
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聞到阿奎那身上那股清雅的香氣。海戈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張美麗的臉越來越近。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阿奎那的目的並非自己嘴上的香菸。就在阿奎那的嘴唇要貼近他的一剎那、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他閃電般地下意識別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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