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凝神對著那張薄薄的紙看了許久,輕輕出了一口氣,隨手把它重新又壓進了抽屜的最下層。
海戈抱著手臂站在玄關處,不自覺地蹙起眉頭。看著阿奎那雙手藏在身後,對他揚起這段時間突發的、柔情蜜意卻又神志不清、充滿微醺感的笑容:
「猜猜看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你是不是以後每天下班回家都要來這麼一套?」
「可以配合演出一些驚喜的表情嗎?」
海戈默默長出一口氣,勉強道:「禮物嗎?呃,我想想……全套工具箱、潤滑劑——之類的?」
阿奎那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哈親愛的你真幽默!難道我們還需要潤滑劑嗎?」
「……」
「哦,你說的是(機械)潤滑劑。」阿奎那反應過來,「抱歉,我還沒有完全切換過來。接下來這幾天這些黃色信息會慢慢從我的腦袋裡代謝掉的。」
他把藏在身後的花束遞給海戈,絢麗多彩的捧花散發出濃郁的芬芳。阿奎那微笑道:「是矢車菊,你的生辰花。」
「我的生日?」
「誰讓我那麼『恰好』有你的檔案呢?」
海戈聳聳肩:「那是胡亂報的。」他接過花束,走開去找能把它們裝進去的器皿。
他們一起把花束盛水裝好,擺在餐桌中間。用晚餐的時候海戈一直在盯著花束,一面沉思道:「它們看起像是一群營養不良的藍色捲心菜。」
阿奎那莞爾一笑。他望著海戈掩映在花束後面的臉,柔聲道:「海戈,非常感謝你對我做的一切。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希望可以把每一天都當成你的生日對待……」
海戈多少有點困惑地看了看阿奎那。矢車菊花瓣層疊擁簇,如同輕紗裙擺溫柔地展開,散發出淡淡的香氣。阿奎那的臉龐已經被嬌嫩艷麗的花束所薰染融化,泛出了一層溫柔專注的光輝,和花束一樣,屬於他自認無法理解、但又能確知是美麗的東西。
海戈低下頭用勺子餐盤裡下意識地攪動,默默地感受著那股縈繞在鼻尖的淡雅輕柔的花香,終於開口道:「不管怎樣,多謝你。」
他的聲音多少還是有些生硬和不自然,但是阿奎那已然笑顏逐開,輕聲說:「海戈,你喜歡花嗎?」
海戈頓了頓,說:「奧菲利亞很喜歡。」
*「當你通過玫瑰色眼鏡看人時,紅旗(redflag)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旗。」出自電視劇《馬男波傑克》,意思是戀愛中的人會忽視那些本應該預警的信號。
第28章
短短几個月,阿奎那過上了他二十歲熱切幻想、近三十歲卻業已放棄的理想生活。
二十來歲的文科學士,懷揣著象牙塔的天真心境,把愛情和理想看得同樣崇高,滿以為只要誠心正意、努力不懈,自然能夠將這兩顆明珠收入囊中。三十歲的社會人士,歷經了歲月的磋磨、世事的無常、不多不少的利用和背叛,在一個充斥著精緻利己主義者的行當里,好容易掙出一份資產,足以在這個繁華富麗的都市立足。他靠的不是理想和浪漫,而是對社會規則的觀察、運用和遵守:足夠的冷漠,適可而止的表演,經營和籠絡的手腕——一種不諳世事的「優等生」會深感厭惡,但老練的「社會人」必須爛熟於心的一套規則。
但是這短短几個月以來跌宕起伏的遭際,把阿奎那層冷漠、精明、強幹的「社會性」外衣攪得粉碎,暴露出了那個天真、浪漫、理想化的核心。
在此之前,阿奎那從未想過將海戈·夏克這類階層划進自己的私人生活領域。出於職業相關的經歷,他對於這類「底層群體」的態度,不管是鄙薄或是憐憫,總歸是高高在上的。無論是文化、學識、習俗、財力或是生活環境,二者不說是天差地別,起碼也是涇渭分明。而如今,洪流般的熱情填平了一切鴻溝。偶有參差不合,也變成了新奇的樂趣。在他眼中,海戈安靜、勤快、聰明、節制、善良,竟是樣樣都好。他傍晚歸家,看著坡頂上的獨棟小房子,窗內候著從未有過的溫暖的燈光——萬般柔情,頓時湧上心頭。
誰能想像,除去多姿多彩的性生活,一個人竟然一下子就擁有了一個符合20世紀典型美式直男幻想的完美伴侶:像狗一樣忠誠馴順,無微不至地照料他兩餐一宿;又像貓一樣安靜獨立,從不索求,圈養在原地,只為等他歸家。
阿奎那沉湎在玫瑰色的夢境裡,心中這種情誼是如此天經地義、不言而喻,以至於他甚至沒有想起,要向這幻夢的另一位對象,稍加傳達自己這段時間以來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
——又或者,在一個20世紀典型的美式直男的潛意識中,幻想對象的心情並沒有那麼重要。
既然海戈的案件已順利進入尾聲,便不再有繼續僱傭偵探的必要。第二周的周末,阿奎那打電話約米迦勒·阿契安格到餐吧見面,交接結束僱傭關係的相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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