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意識之外的門扉悄無聲息地開啟,有人衝上前,用雙臂接住了那顆不斷下墜的心。
阿奎那跪坐在他身前,伸臂將他的頭緊緊抱在懷中。他用自己溫暖的手掌撫摸著他冰涼的面龐,柔軟的嘴唇貼在他的耳廓喚著他的名字,那暖熱的噓息讓他久違地顫慄了一下。
海戈眨了一下眼睛。有淚水從他的眼中墜落下來。
他沒有哭。他的皮膚、他的眼膜,早已經冰涼乾涸,再無法分泌出一點多餘的水分。
可是他眼眶中淚水滿溢,原本皸裂的面頰和嘴唇也被淚水沾濕了。
是阿奎那的眼淚。他雙手捧著他的臉,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無聲無息卻是這樣滿懷憐惜地啜泣。他的眼淚滴進他的雙眼裡,又一滴滴滑落眼角鼻翼。原來淚水落進眼睛裡的觸感比體溫還涼,潺潺地流淌而過,像是洗濯傷口的甘泉。
這應該是他的眼淚,是他所愛的人在替他而流。
……他在把他的眼淚,他的體溫,他的同情,連並他的生命本身,傾注到他這幅空蕩蕩的軀殼裡。
凍僵幾斃的肢體接觸到濕潤和溫暖,第一感覺是針扎般的綿綿刺痛。然後才是一寸一寸能稍稍活動關節的復甦感。海戈由著他摟抱著,茫然地感覺自己的腦子還在嗡嗡作響。
「……你對我不公平。」他鼓起勇氣,輕聲埋怨道。
「是的。是的。」
「你說你要教導我,卻把我丟下,一走了之。」
「是的。……我對你太壞了。」
海戈伸臂把懷裡的人緊了一緊,面頰貼著他的衣襟,又不安地朝他小聲保證道:
「……我會改好的。」
「你說過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他們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緊緊相擁著。聽著身畔人有力穩定的心跳聲,海戈終於感覺自己僵停太久而封閉遲鈍的感官一點點復甦過來。他用力嗅著他身上的熟悉的香氣,忽然打了一個寒噤。
他稍稍退開臉,專注而遲疑地盯著眼前之人的臉龐。
「……阿奎那?」
……這次是真的?而不是自己思緒紊亂而臆想出的幻覺?
阿奎那忍著眼淚,朝他點了點頭,又摁著他的後頸把他用力摟進了自己懷中。
他不知道海戈一個人蜷坐在玄關處等了他多久。他的體溫低得驚人,皮膚一點血色也沒有,眼角和嘴唇都皸裂起皮了,整個人幾乎陷入一種恍惚和譫妄之中。阿奎那幾次想要起身去給他拿點水來,但是卻被海戈緊緊拽住了。他不肯讓他暫離他身邊一步。
他只能緊貼著他坐著,脫下大衣披在他身上,用手反覆摩挲搓熱他的面龐和手掌。海戈終於收住了之前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語。他雙手握拳,抵著下頜,依偎在他懷中,不時恍惚而不安地朝他瞥上一眼。
「你要我說的事……」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著急地開口了:「我現在就說給你聽——」
他吃力地吐字,費力地想要在暈暈乎乎亂得像團糨糊的腦子裡梳理出一個頭緒。可是阿奎那搖了搖頭,打斷了他。
「別管那個。」他鎮定地說,「那些不重要。」
海戈憂慮地盯著他的臉。阿奎那放緩了聲音,柔聲道:「你現在狀態很不好。聽我的,去安心休息,起來好好吃一頓飯——等到你真正準備好的時候再和我說。」
他握住他的雙手,努力想把這份安心感傳達過去:「我一直都在。」
海戈緊緊盯著他的臉:「你不走了?」
「不走了。」
海戈點點頭。頓了一頓,又猶疑地說:「等會兒會走嗎?」
「等會兒也不走。」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忽然,皺起眉頭,不安道:「可是……也許我還會犯錯……也許我又會在想不到的地方惹你生氣……」
阿奎那鼻腔發酸,竭力忍下了眼眶裡驟然翻湧的濕意。他展開手臂把他攬進懷抱里,也敞開一段波光粼粼的水面,這裡湧起的驚濤怒浪能絞碎堅硬的礁石,但此刻心神收斂,平和,沉穩,有力量,掬在手中不過是一泓淚水,展在懷中卻是寬廣無垠的海,承載得起萬噸巨輪,也能讓它安心休憩在靜謐的港灣。他輕聲說:
「我會原諒你——一百次、一千次,都原諒你。」
第69章
海戈睡了很好的一覺。
因為他從沒有這樣虛弱的時刻。回過神來,實在覺得有點難堪。
儘管記憶里模模糊糊還烙著印痕,但他還是不敢相信,昨晚阿奎那是怎樣把他攙扶起來、又把他扶上床的。阿奎那餵他喝了點糖鹽水,給他脫鞋,哄他入睡。他不敢回想自己到底說了多少神志不清的夢話,搞不好整個晚上他都緊抱著他不撒手,一個勁兒往他懷裡鑽,還不停發出那種剛滿月的狗崽被人踩住了尾巴時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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