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頰被她用力地捧在手心,伊瑟恩感覺快要不能呼吸,露維亞的體溫持續地傳遞過來,暖融融的,讓他眼睛發酸,眼淚蘊蓄著,馬上就要流出來。
露維亞只好收了力:「告訴我吧,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該怎么正確地對待你。難道,你以為我很有飼養人類的經驗麼?」
滾燙的眼淚悄然沾滿她的手,露維亞覺得他就像一個漏了的水罐,她當然不希望伊瑟恩壞掉,無措地用拇指在他的眼眶周圍抹了抹。
「你很害怕我?」
伊瑟恩搖頭,然後抓起滑石筆,顫抖著在黑板寫下:「我夢見有人欺負我的媽媽。」
在寫「欺負」這個詞時,伊瑟恩明顯地遲疑了一下。從這個詞之後,字跡變得有些歪扭:「我想不起媽媽的模樣,夢中看不見她的臉,只能聽見她的聲音。」
滑石筆摩擦著黑板,在空曠的龍窟之內發出令人後牙發酸的刺耳聲響,不斷地迴蕩。
「他答應會放過我們,但是……」
最後一個句子寫得格外費力,他中斷了好幾次,勉強抓穩了筆。
「結束之後,他殺死了她。」
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落下,伊瑟恩感到胸腔里的兩片肺在痙攣般地作痛,心臟也一抽一抽地疼。
悲傷是他早已習慣的,無助也是他的日常,好比陳年舊傷帶來慢性疼痛,但真相……寫在黑板上的真相把他撕成了碎片。
好想痛快地哭一場,而不是像這樣,除了破舊風箱一樣的呼吸聲,喉嚨里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他長久地悲傷。沉默而悲傷。
露維亞的脾氣一點一點地上來了。
「不許哭!」她怒斥,恨鐵不成鋼地說,「那個人是誰?告訴我,我去幫你宰了他。哭有什麼用啊!」
露維亞化為巨龍,抖了抖翅膀。鱗片刷啦啦作響,如氣勢磅礴的戰鼓,又像女巫手中催命的搖鈴。她從鼻孔里噴出一縷黑煙,短促地喚了一聲,示意伊瑟恩過來。
大哭之後,伊瑟恩像片被雨水淋濕的樹葉,身體發軟,有種虛脫感。對露維亞的復仇邀請,他先是震驚,然後湧出感激。
殺掉阿利斯塔,他當然想!露維亞這麼盡心地幫他,再拒絕她的好意,就真有點不識抬舉了。
但是,理性占據了上風。
他沒有走過去,而是快速地擦去黑板上原有的字句。用力寫下了一個新的名詞。
神眷者。
伊瑟恩拍了拍手,引起露維亞的注意,然後把黑板高高舉起來,好讓她看清。
辨認出黑板上的字以後,露維亞的瞳孔因困惑而收縮成一條細線。
神眷?那到底是什麼?
她對人類和神明的關係不大了解,這是她的知識盲區。
露維亞關注龍與神的恩怨,執著於靠自己打敗神王,不曾收集其他信息。這不能怪露維亞粗枝大葉,而是因為,龍就是有些遲鈍,並且相當一根筋的生物。
與生俱來的魔法是有代價的,他們很難兼顧豐富與細膩,廣闊與深刻。大多數的龍都知道很多,卻想得很淺。
超憶和長壽結合在一起,已經是種負擔,再進行深入思考,事無巨細,充滿求知慾……那不是活受罪麼!
從這個角度,鏡子的幻象懲罰對露維亞極端殘酷。三百年來她的心靈仍然沒有崩潰,無疑是實力強大的證明。
「咕……」
聲音來自伊瑟恩空蕩蕩的胃,他一下子窘住,害羞得想把自己藏起來。
露維亞卻心頭一松。
好吧,先去吃飯,填飽肚子,弄清楚情況後,再去找仇人算帳。復仇是最好的冷菜*,既然是冷菜,多等一會兒也沒什麼。
她用尾巴捲住他的細腰,不再用抓取獵物的方式勾著他飛,而是向上一甩,把他撂到了自己的背上。
伊瑟恩在她堅硬的鱗片上打滑,在掉下去之前,他終於抓住了龍脊背上隆起的骨刺,跨坐在一片背板上。背板的形狀如此合宜,穩穩噹噹,正好卡住他,簡直像一匹駿馬自帶馬鞍。
可是,哪有龍生下來是為了給人騎的?他猜測,也許龍會把幼崽馱在背上,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隔著厚硬的半透明鱗片,他隱約聽到龍搏動有力的心跳聲。驀然間,伊瑟恩覺得,她是真心對他好。
人的心靈很脆弱,脆弱到承受不住一個冰冷的眼神;人的心靈又很堅韌,只要得到一點溫暖,就可以恢復生機。
伊瑟恩,不要再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只會哭著在地上打滾。去面對這一切。
先別急著絕望。不是還有龍女士麼?露維亞在乎著你啊……
露維亞帶著他飛過森林,飛過群山,飛過亮晶晶的湖泊,飛過積木塊一樣的人類城市。
隨著風吹揚他的頭髮,吹乾他的眼淚,一種比感激和敬佩更奇異的情感悄然生發,溫柔地吞噬了伊瑟恩的心。
諾克雷,王都。
露維亞調整了自己的外貌,她把眼睛的顏色變深了一些,使之看上去像金棕色,這在人類中比較常見,又把瞳仁改成了圓形。
然後,她帶著伊瑟恩穿街過巷,直奔米亞上次帶她吃藍莓餡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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