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厲的目光在封易初身上掃過,手上力度加大,欲將荊條自慕雲琛手中抽出,奈何那荊條紋絲不動。
「倒不是衍之要為他求情,只是……」堂中燭火映照著顧衍之溫潤如玉的面龐,他微微躬身,一舉一動皆透著文人雅士應有的書卷氣味:
「再過半月,朝中還有一場祭祀舉行。世伯也知,這祭祀是先帝傳下來的,往年朝中無人擔任國師一職,都是由禮部代為實施,今年理應由國師主持。」
顧衍之嘴角噙著抹恰到好處的笑意,聲音不徐不緩,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祭祀不宜見血,世伯若是將他傷得過重,屆時誤了大事,衍之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封庭淵攥著荊條的手微微顫抖,良久,荊條頹然落地。他背過身,發出一聲長嘆:「他若有你一半懂事,我又何至於此!」
顧衍之微微側眸,眼神示意二人離開。
封易初撐著地面的雙手微微用力,膝蓋一點點打直,帶動著修長的身軀一寸寸拔高,每一個動作都遲緩艱難,卻又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倔強。
白袍被鮮血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卻堅韌的身形。他緩緩轉身,視線自祠堂排位上掃過,平靜無波。
身後,顧衍之緩緩開口:「易初之所為,非常人能及,於家國江山,闕功至偉,世伯不該如此……」
話未說完,又被封庭淵打斷:「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東西!說出去都叫老夫面上蒙羞……」
封易初深吸一口氣,快步朝外走去。微微起伏的胸膛帶動著背上的傷口,似乎又扯出一陣劇痛,可他只是眉頭輕皺,轉瞬便恢復了那副清冷模樣。
雙腳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挪動,他的鞋尖在地面劃出淺淺的痕跡,染血的背影孤獨而決絕。
慕雲琛攙扶著他回了房。
雕花的木門緩緩敞開,封易初緩緩坐在床沿,正要躺下,卻突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鑽入鼻腔,乍一聞是股肉香,仔細品來,又有一股淡淡的餿味夾雜其中,味道實在算不得好聞。
如墨般的劍眉微微蹙起,眉峰聚攏,帶著淡淡的一抹輕愁。他微微轉身,目光落在床榻之上,攥著錦被一角的手用力掀開被褥。
一隻燒雞。
一隻被人咬了幾口還餿了的燒雞。
昨夜他不曾回府,竟將這事忘了。
「孟、千、提——」封易初嘴角抽搐兩下,自牙關間擠出喑啞的三個字。
站在一旁的慕雲琛目光緊緊鎖著床上那半隻燒雞,以及被燒雞的油漬洇得發黃的錦被,竟連呼吸都凝固了半瞬。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匆匆卷著被子出門。
府中婢女進來鋪床又退下,慕雲琛端了盆熱水放在床邊,剛直起身子,手還未碰到封易初,卻被他側身躲開。
「做甚?」封易初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警惕與不悅。
「清洗傷口,上藥。」慕雲琛想去扒他的衣服,卻被他寒泉般的眸子死死瞪著,手懸在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皮外傷,不礙事,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可有人已在我跟前念叨你半天了,」慕雲琛挑了挑眉,試圖勸他:「你若不早些治好傷回去,瞧她那模樣,就算瞧不出端倪,也怕是要害了相思了——」
「呵……」一聲輕笑自封易初口中逸出,笑聲極淺,像是被風裹挾的一片薄羽,幾不可聞。細細聽來,其中又裹挾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輕蔑與嘲諷,像是寒夜的霜刃,冰冷刺骨。
相思?她會嗎?
只怕是盼著他早些回去,助她回國師府救她那位婢女和那隻食鐵獸吧。
就算真有,那又如何?她可是歲安公主,自幼宮中面首無數,對哪個不是這樣?三年前那樣萬般糾纏,也不過是想將他帶回姜國做面首,玩膩了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走。
她的感情,做不得真。
封易初微微垂眸,深邃幽遠的眸中多了幾分化不開的沉鬱。修長的手探入袖中,須臾,他摸出兩樣物件交給慕雲琛。
其一是一個簡單的麻布袋,墨筆在袋身上勾勒出飄逸雋美的「迷藥」二字,內裝著一些白色粉末狀物體。
另一樣,是國師府的室宇圖。
慕雲琛將麻袋收入袖中,兩手撐著圖沿,將圖緩緩展開,其上兩處用紅色墨汁圈畫出來,分外醒目?
慕雲琛將室宇圖捲起:「這是?」
衣袂沾染了血跡,愈發顯得封易初臉色蒼白。他張了張嘴,緩緩開口,聲音低啞,清冷若山澗幽泉:
「府中我已打點好,你將這兩樣東西交給她,晚些時候她應當會鬧著過來尋她的婢女與食鐵獸,你屆時……」
話未說完,又牽扯到背上的傷口。
封易初緊蹙眉頭,終是忍不住悶哼一聲。他深吸一口氣,儘管氣息仍有些不穩,可再度開口時,語調不見絲毫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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