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跟著的侍女將水放下,她蹲在藤椅旁,用浸了井水的帕子替他擦去額角冷汗,又掰了塊蜜餞塞進他嘴裡:「含著,敷藥時便不那麼疼了。」
「哪有那麼嬌氣……」封易初無奈地笑了笑,卻還是配合地張嘴。蜜餞入口,甜味蔓延開來,好似要將生活的苦都吞沒。
千提輕手解開他的衣襟,將纏在胸口的繃帶一點點解開。當初那把匕首幾乎從他體內貫穿而過,幸而夏天未至,天氣涼爽,並未感染。如今內部的肌肉血管已自行貼合,只在最外邊還留下一個傷口,偶爾動作大了些,傷口撕裂,又有血珠滲出。
千提為他換上新藥,用乾淨的紗布重新包紮好,抬眸時,才發現他在看她。
突如其來的對視讓封易初心臟停了一疏,他慌亂偏頭避開,冷白的側臉在日光下泛著玉石般清冽的光澤。
「千提……」他睫毛輕顫,「我想……入宮一趟……」
有些事,他總要做的。
「好。」千提為他裹好衣服,另取了件披風為他披上:「風大,你注意保暖。」
馬車搖晃,難免要牽動傷口,她讓宮疆找了張轎子來。她扶著他上了轎,又叮囑了幾句,臨別前,在他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轎子由人抬著緩慢前行,入宮時,又換了一張,最後抵達殿前時,天已經黑了。
暮色將殿內燭台的光揉得朦朧,小皇帝正坐在案前,瞧著面前成堆的奏摺發愁。
從前這些都是父皇處理,後來父皇走了,也都是表兄在身邊幫襯。可如今表兄也重傷……若是丞相在,他倒也可以請教一二,只是丞相也不能一直守著他,很多事情,難免要自己做主。
雖然表兄從前教過他不少東西,但他怕自己出了疏漏,批奏摺時,總要看過好幾遍,在心中想一個最合適的處理方法,這才寫上去。因而,縱然大事還是送到國師府處理,他還是為這些東西弄得幾日不曾歇息了。
忽然,寢殿大門被人推開,一襲素白長衫忽而掠入殿門。
封易初倚著門框緩了緩神,月光順著他蒼白的側臉流淌,在眼下青影處凝成細碎的銀色。他抬手按住胸口,素白衣料下的指節泛著病態的銀白。長袍下的身形單薄得仿佛隨時會被風捲走,可停滯的脊背卻不因傷情而被壓垮。
「陛下——」身後工人闔上殿門,他緩了緩神,步入殿中,燭火光影搖晃著在他周身凝成一層暖黃的輪廓,恍若遺世獨立的謫仙,誤入這塵世樊籠,因一時差池,落得遍體鱗傷。
「表兄!」小皇帝面露喜色,下意識地要起身撲過去,忽然又想起他的叮囑,自己身為帝王,不可不顧禮數。他捏著奏摺的手指驟然收緊,喉頭動了動,終是按耐住衝動,努力板正神情:
「你身子可好些了?」
「已無大礙,勞陛下費心了。」
封易初行在小皇帝面前停下,指尖輕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素白衣袖拂過青竹簡牘,發出細微的聲響:「今日上元佳節,陛下怎的一個人在此?」
「明知故問。」小皇帝看著奏摺撅了撅嘴,抬眸看向封易初,眼底染上一抹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疲倦之色。半晌,他嘆了口氣,道:
「往年上元節,宮中熱鬧非凡,只是如今父皇不在,你又如此……朕便讓顧尚書將上元宮宴取消了。上元佳節,月滿人間,本是要與家人度過,可如今連你也……」
「陛下若是惦念手足,何不將雍王召回京都?」封易初不動聲色開
口。
「朕也想,可兄長犯下錯事,另前線死了如此多將士,是父皇下令流放,朕……何來的理由召他回來?」小皇帝手指摩挲著衣上繡著的龍紋,蹙眉道。
封易初緩步行至窗邊,抬眸,望著殿外高懸的千盞宮燈,道:
「古有明君『見囹圄空虛,則皆歡然有得色』,陛下仁心宅厚,何不效先賢,大赦天下?」
聲音清冷如碎玉。
「只是貿然赦免,恐遭御史台彈劾……」
「律法不外乎人情。」封易初轉身時牽動傷口,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轉瞬又恢復鎮定,道:「可赦老弱病殘、初犯偶犯,再將獄中半數死囚減為流放,行錯事的皇親國戚亦網開一面。如此一來,既顯陛下寬仁,又不失法度威嚴。」
他如今身子尚且虛弱,每說完幾個字,便要停頓片刻,小皇帝認真聽他說完,稍加思索,重重頷首:「便依表兄所言!明日早朝,朕便頒布赦令。」
封易初執起案上空白詔書,為他遞上毛筆。
小皇帝接過,埋頭起草。不多時,詔書起草完畢,玉璽在上頭烙上紅印,封易初緩緩眯起眼睛。
大赦天下,雍王回京,他再散播些消息出去,有人定然要坐不住。
一朝引蛇出洞,他倒要看看,躲在暗處之人,究竟是誰。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陛下——」封易初看著詔書上烙下的紅印,微微福身。躬身時牽動傷口,喉間溢出極輕的悶哼。他緩了緩神,將疼痛壓下,道:「臣……欲往史館。」
小皇帝正艱難地將那沉甸甸的玉璽放下,聞聲抬眸,那張與他九分相似的眼中帶著幾分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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