捲來的細沙一層層鋪展開來,遮住了黑黝黝的缺口,在夕陽下金燦燦地閃著光輝,與轔轔海面完美融在一起。
數千年過去,二郎真君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第一次得到了片刻平靜。
金蟬子又拈起一枚棋子,放在面前細細端詳,口中打趣道:「有紅顏知己若此,真君還有何……哎呦!」
他痛叫一聲,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將布好的局打落一片。
一隻金鼻白毛小鼠迅速從他手指上逃離,有些心虛地瞪著烏溜溜的小眼睛,忽垂下頭,小腿一蹬,便又鑽回那闊大的僧袍袖子中。
「好孽畜!」金蟬子笑罵道,「不助我,反害我,這棋輸得著實意料不到。」
他站起身,拂一拂衣袖,將那白毛小鼠托在手上,起身施施然走了。
琴聲仍未停,黛玉甚至沒有抬眼看他一下,楊瑛伏在石台邊,已昏昏睡著。
鏡湖邊,撫琴者一人,聽琴者亦只一人。
餘暉落盡,彎月掛上山脊,琴聲猶未停。
楊戩站起身,走至黛玉身後,看那纖纖玉指已有些紅腫,白玉般的額頭掛著細珠。
他按住琴弦,柔聲道:「別彈了,我已好多了。」
黛玉停下,將手指收入袖中,望著琴弦,輕聲道:「你的心事,只要願意說,我總是願意聽的。」
良久無回應,楊戩只是站著,手還按在琴弦上。
黛玉鼓起勇氣,接著道:「若不願意說,便讓我彈琴給你聽吧!」
楊戩低聲道:「我是個不快樂的人,只會帶累了你。」
他收回琴弦上的手,慢慢走開了。
鳳操琴「錚」的一聲迴響,久久未散。
楊瑛掙開眼睛,睡眼惺忪道:「結束了嗎?誰贏了?」
她轉至黛玉面前,吃了一驚道:「你怎麼哭了?誰讓你落淚,我去替你報仇!」
「不用,」黛玉含淚搖頭,道,「不過是感受到了人心底的苦,一時感觸罷了!」
楊瑛笑道:「你心太軟了,我就不太在意這些,有吃有喝有玩的,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黛玉定睛看她,忽然笑道:「你若是見到我小師兄,必能成為知己!」
「小師兄?」楊瑛來了興致,「也是仙老弟子嗎?為何此次不帶來崑崙山呢?」
她連珠炮般地問了下去,黛玉指著琴幾、琴凳等物,道:「將這些我搬回去,我就告訴你。」
「你為何自己不搬......」話語未完,觸及黛玉蒼白的面頰,疲累的身姿,楊瑛將話尾吞回肚裡,一揮手道:「好啦好啦,一抬手的事兒!」
她拿出五羅金帕,迎風一抖,將各樣物事盡皆收羅進去,背在肩上,回首向黛玉笑道:「你那玉鐲雖快,可不及我的帕子用途廣哩!」
黛玉微微一笑:「好,你的更實用。」
夜間,她躺在床帳內,輾轉半夜不能睡著。
前世,這般讓她牽腸掛肚的唯有寶玉,一朝淚盡人逝,那份心思也就漸漸淡了,餘下的親情居多。
再世為人後,讓她放在心上的,是祖師和悟空,都是寵她護她的人,並不惹她牽掛。
如今,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讓她睡不著覺的人,二郎真君楊戩!
他是三界頂級戰神,一身本事也許只有大鬧天宮後的小師兄抵得住,可想起這個人,黛玉的心總要酸酸軟軟的。
彎月升過雕花木窗,又從另一邊沉了下去,黛玉終於睡著了。
次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幸而除了藍衣仙婆,並沒有什麼人知道。
黛玉洗漱收拾了,照舊去梅林練劍。
正待按下雲頭,忽聽到隱隱的人聲。
她心頭一動,將白絲細雲降得低些,卻見梅花簇擁間,並非昨夜念的人,而是一顆頂著九點戒疤的光頭。
金蟬子坐在一枝梅樹上,正對著他那隻小白鼠自言自語:「為何又生氣了?我不過是又多誇了那位姑娘兩句,你就從黑夜到白天地生悶氣。」
那小白鼠只留給他一個雪白的絨毛背影,乍一看幾乎與周圍的梅花融為一體。
金蟬子又道:「貪嗔怒,佛曰三毒,你一個小老鼠怎麼也染上了?」
小白鼠還是不理他。
金蟬子勸了半日,實在無法,跳下梅樹道:「我還有功課要做,你自己在此思過吧!」
他行出兩步,又回頭道:「我真走了啊!你現在過來,我還可帶你一程,否則,就只能用你那四隻小短腿,噠噠噠地奔回去了。」
那小白鼠依然昂著頭,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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