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楊二郎」一出,黛玉也冷了聲音,道:「你覺得長生不死法力無邊是負擔,是掛累,對麼?」
楊瑛大聲道:「不錯,若沒有這一切,我與韋郎就可以廝守一世,白頭到老,同生共死了。」
黛玉冷笑一聲,道:「然後,做個受病痛折磨、官役盤剝、一世為生存奔波的凡人,死後被地府攝取魂魄,入六道輪迴,將命運交他人掌控?」
楊瑛不語。
黛玉接著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從哪裡來的呢?好,我告訴你!」
「我母親是國公府最受寵愛的小女兒,我父親,祖上世襲侯爵,是極受皇帝看重的探花郎。」
「他們夫妻恩愛,對我也是千寵百愛。」
她看向楊瑛,一字一句道:「這樣的人生開局,我理當很幸福很美滿,對吧?」
楊瑛轉開視線,點了下頭。
黛玉道:「可實際是,我自會吃飯就吃藥,自小體弱多病,路都多走不得一步。」
「在我之後,我母親又生了一位弟弟,三歲夭折。我母受不得打擊,在我五歲那年撒手人寰。我十二歲時,父親也去世了。我寄人籬下到十七歲,淚盡而亡。」
她看定楊瑛的雙眼:「單從這一段來看,你覺得我是幸還是不幸?」
楊瑛轉向一邊,仍然嘴硬:「你沒有嘗過愛情,自然體會不到那種為愛而生的滋味。」
黛玉嘆了口氣,道:「這段往事,我原想爛在心裡的,這世上你是第一個聽過的人。」
她緩緩道:「我母逝後,外祖母接我進京撫養。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舅舅家的二表兄……」
窗外傳來鳥鳴,黛玉講了寶玉,講了大觀園的諸位姐姐妹妹,講了賈家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講了寧榮兩府的一朝衰敗、落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最後,她道:「相信我,做凡人絕不是什麼幸運的事兒,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浮萍,任命運將你拋向各種深淵。」
楊瑛仍不語,只垂頭看向自己的小腹。
黛玉嘆了口氣,道:「這些事,在我是切身之痛,在你不過是話本里的故事,對吧?」
楊瑛眼睫不動。
「人世悲歡,就像飯菜里的酸甜苦辣,總得嘗過才知滋味。」黛玉無奈長嘆。
「這樣吧,」她站起身,「這一胎是不能輕易生的,你若應我這個條件,我便去勸你哥哥,暫時封了你的法力,讓你過一過凡人的生活。」
楊瑛抬眸:「給我三年,若後悔了,我自會向二哥賠罪。」
黛玉搖頭:「你不需要向二哥賠罪,在他那裡永遠沒有你的罪,他只會心疼你,然後怪罪自己。」
她推開院門,滿門樓的薔薇花下,站著藍衣素服的楊戩。
不知他在這裡站了多久,黛玉的臉瞬間紅了。
「你嫂嫂的話,便是我的話!」
楊戩走至楊瑛面前,淡淡道:「封印胎氣,封印法力,封印華山道場,丫鬟錢財皆不許帶,你可以下山去找你的韋郎了!」
「三年後,你若主意未改,我就許你雙飛。若改了主意,」他拿出一個針腳粗製的荷包,上面繡著一隻小黃鶯,「焚了荷包里的東西,我自會去接你。」
楊瑛猶豫了片刻,起身,向她哥哥福了一禮,雙眼含淚接過荷包,展開雙臂。
楊戩閉上眼睛,手掌按在她肩頭,施了封印術法。
隨著仙力消退,肉體凡胎的凝滯沉重感回到了楊瑛身上,她白皙的額上,也開始滲出汗水。
楊戩收了手掌,見她氣喘吁吁的疲憊模樣,心生不忍:「我帶你到山下,以後的路,自己走罷!」
黛玉坐在院內,怔怔看著滿院花朵,她從未向楊戩說過寶玉的事兒。
在她,一切都已過去,可……
日上正中,又緩緩向西偏去。
院內的凌霄花,突然開始衰敗,一切不屬於這個季節的花朵,也慢慢展現出凋零。
他,撤回了布在這院中的法力。
方才她與楊瑛的對話,他果然從一開始就聽到了。
黛玉捂住了臉。
「你來華山,不只是為了看花開花敗的吧?」
耳邊傳來帶笑的聲音,楊戩攬住她,低聲道:「聽郭申說,你來的很匆忙,像是有要事。」
黛玉不敢回頭,匆匆說了白錦兒的事。
「原來是和尚袖中常帶的那隻小老鼠,確實可稱金蟬子的心愛之物。」楊戩語氣輕鬆,「你既答應了,便幫幫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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