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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泊爾是一個非常貧窮的宗教國家,從到達加德滿都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充滿了混亂。

這邊街道狹窄蜿蜒,摩托車、行人、小販推車在古舊石板路上交錯穿行,空氣中混雜著香火、泥土與異國香料的味道。

沈之行時不時會被路上突然冒出的摩托車,逼得往後退,剛回過頭,又有小孩扯著衣服,找他要錢。他給了一個,就會有一串人圍上來找他,跛腳的老人,抱著嬰兒的婦女,殘疾的青年人。

直到有本地的一個上來解圍帶著他走,周邊的人才散去。

也許是因為這裡是全世界背包客的聖地,這邊人英文大多不錯,大叔和他說不要給,有一個就有第二個,然後一群人都會找你要。

沈之行問這裡的人平均賺多少錢,大叔說了一個數,換成人民幣,也不過是三四百元一個月,他非常震驚。

大叔人很好,說自己是,早年做過一段時間導遊,但是因為車禍右腿殘疾,走路不穩,現在本地做點小買賣,聽說他一個人來,便給他介紹了一下加德滿都和他們的民族文化。

也許是大叔這幾天不需要做買賣,也許是和他聊得投緣,問他要了聯繫方式,說可以帶他去一些地方逛。沈之行看著對方還拿著最最老式的,甚至連觸屏都沒有的手機,記錄下了他本地卡的手機號。

那天沈之行被帶著去了大叔的家,非常破敗窄小,大約只有五平米,對方給沈之行在眉間,像本地人那樣點了tika。

說這是神賜的祝福,意味著幸運、長壽。

不過沈之行其實很想問,他們的神,會接受同性戀嗎。

但又怕問出去後,連點tika的資格都沒有。

泥泊爾信仰外放,神祇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神龕。穿著紅衣的苦行僧,披著破袍的老人,在廟宇前點燃香燭,低聲誦念經文,仿佛時間在這裡格外緩慢。

白天,巴德崗的陶匠在泥土間捏出粗糲的器皿;夜晚,泰美爾街區的霓虹燈亮起,酒館裡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和旅行者,互相交換著自己的人生。

沈之行這次並沒有多少時間留在旅途,加德滿都對他不過是逃避現實的工具,好像只是這樣走著,就可以放下身上的一切。

不過最讓他震撼的,還是大叔最後帶他去的燒屍廟。

黃昏時分,帕斯帕提那神廟瀰漫著霧氣,巴格馬蒂河水泛著渾濁的灰黃色。

大叔和他說,上游燒是達官顯貴,下游是窮人。

沈之行看著一具具裹著白布的屍體被抬上火堆,隨著祭奠的儀式,火焰噼啪作響,焚香、燃燒木柴和焦肉味混雜在一起,濃烈刺鼻,真實到讓人難以逃避。

空氣里漂浮著淡淡的灰燼,像是死者最後的嘆息。

而真正讓他感到割裂的,是僅一側之隔,喪禮隊正圍著鼓手打著節奏歡快的鼓點,銅鈴叮噹作響,年輕人赤著腳跳起儀式性的舞蹈,神情虔誠而歡快,仿佛死者不是去了哪裡,而是被帶回了更好的世界。

生與死在這裡沒有明確的界限,焚燒、祈福、擊鼓、送別,一切都在同一片火光與薄暮中交錯,像是生活里必須坦然接受的部分。

沈之行問,為什麼這些親人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大叔說,因為死亡在這裡是起點。

大叔還說,他的老婆曾經死於流感,也在這裡燒的,因為沒錢看病,他為了湊錢去幹過無數的工作,還被拖錢的人打過。

沈之行看著他展示自己手臂上陳舊猙獰的傷口,然後對方無奈地笑了出來。

沈之行深吸了口氣,說我很抱歉。

也許是被困在一個環境裡太久,他的眼前總是只能看到那些好的,更好的,於是自卑虛偽嫉妒,便開始滋生膨脹的占據著他的內心,漸漸的他要追逐的好像也不一樣了,可有時卻忘了,世界上還有更多他沒見過的苦難存在著。

大叔側過頭又對他說,你好像不開心。

沈之行問為什麼。

大叔說,我能看出來,因為一路上你都並不興奮。

沈之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在來之前他整個人腦子是亂的,所有的事壓在他身上,讓他分不出喘氣的空閒。

他既不敢想弟弟的死亡,也不敢面對父母的痛苦,也不敢想他和寧熠輝之間的事。

疲憊壓抑混亂無序,像是從二十七年出生那天起就存在著,但卻從一個月前開始拖垮他。

大叔又對他用簡單的英語說,開心一點,這是你來這裡的意義。

沈之行只能說,好的,他只是很亂。

大叔又說,雖然你很亂,但是你很勇敢,選擇一個人出國,你很厲害,很多人做不到也沒有條件。

除了沈之游以外,這是沈之行第二次聽到別人這樣說。

覺得毫無關聯,哭笑不得的時候他一瞬間不知道怎麼接,只覺得鼻腔里仍舊殘留著焚香和焦肉的氣味,胸腔沉沉的,像堵了一團什麼發熱又發涼的東西。

火光在遠處搖晃,他看見灰燼順著河水緩緩飄遠,像是死者最後留下的一點痕跡,也像帶走了擠壓已久的沉重。

他忽然莫名地意識到,他好像是很勇敢。

因為無論發生什麼,每一次他都挺了過來。

只是他好像太擰巴了,從來沒有真正和自己好好相處過。

到離開泥泊爾回b市的那一天,沈之行把剩下的錢都給了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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