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換了一個身體,睡眠問題就再也沒有困擾過他。
哪怕他天天熬夜玩手機,手機一丟就能快速入睡。
但因為林忠明,今天他躺在床上,瞪著黑暗,怎麼也閉不上眼睛。
黑暗如同一堵牆,立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許多事,他的母親離家出走之後,林忠明先是發了瘋那樣地去各處打聽,然後在家裡翻箱倒櫃,最後他開始喝酒,酒瓶子摔碎在地上,他衝進房間,揪著林蘭的衣領,說要打死她。
林驚晝擋在妹妹面前,用盡全身力氣推搡他。
那年林驚晝十六歲,林蘭十歲。
這一天過後,林驚晝不敢再待在家裡,他帶著妹妹,坐船去江津,找爺爺奶奶。
奶奶有五個子女,早夭了兩個,林忠明是老三,林驚晝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子。他出生的時候大家都很高興,他的名字還是奶奶特意請人取的。
奶奶看著一大一小站在門口,第一反應是嘆氣,她指著林蘭說她是冤孽。
林蘭出生的時候,還是計劃/生育年代,陳碧瑩東躲西藏才把她生下來。
交了罰款,家裡經濟更加拮据,林忠明對此十分不滿,對陳碧瑩也越來越壞。
或許母親的出逃是註定的,她忍耐了太久,所以走得這麼決絕,拿走了所有的錢,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
林驚晝求奶奶把林蘭留下,只要有一口飯吃就可以,他會出去打工賺錢,養活妹妹。
一開始林驚晝在重慶打工,後來認識了幾個朋友,告訴他深圳賺很多,他就跟著去了深圳。每個月他會給奶奶匯錢,順便跟妹妹通話。
沒有人再提起林忠明,也沒有任何關於陳碧瑩的消息。
林驚晝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無父無母的,直到他三十一歲那年,他在一個類似好聲音的節目上,唱紅了《人間夜》。
街頭巷尾都開始播放這首歌,他在一夜之間,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歌手。
林忠明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門的,林驚晝第一眼幾乎沒有認出他來。
林忠明特別激動,他的聲音都顫抖,他說:「兒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那天林忠明坐在他對面,聲淚俱下,他說他那天就後悔了,再怎麼生氣,再怎麼傷心,也不該打孩子。
可是第二天就找不到他們了,他急得要命,也怕得要命,生怕他們兩個出事。後來他也去找過奶奶,但被拒之門外。
「兒子,這些年,我其實一直在找你。」林忠明伸出手,緊緊握住林驚晝的手,他的聲音很沙啞,「我要跟你道歉,是爸爸沒本事,爸爸對不住你,才讓你這些年這麼辛苦……」
林驚晝看著那雙開裂的手,如同乾涸的土地上蜿蜒的溝渠,和林忠明身上的曬痕一樣深刻。
林忠明是一個船員,林驚晝記得他小時候,很喜歡去碼頭玩。
長江水是濃黃的,翻滾著如同一條巨蟒。
他蹲在碼頭,經常可以等到父親的船歸來。林忠明站在船頭,會大聲喊他的名字。
有一回,林忠明喊他跳下來,那時候林驚晝什麼都不怕,他像一隻雛鳥,充滿信任地撲向父親的懷抱。
他被穩穩地接住了,也被父親的氣味完全籠罩。那是一種複雜的氣味,之後的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林驚晝再也沒有聞到過比這更濃烈的氣味。菸草,漁獲,陽光,如同一張網。
林驚晝大笑起來,攀著父親的脖子,喊起來:「爸爸,你回來了!」
林忠明用滿是鬍渣的下巴故意扎他:「兒子,最近乖不乖?」
在江水和晚霞的中間,是江上來往不斷的運輸船,那長長不斷的汽笛聲,一直響徹林驚晝後來很多個夢裡。
林忠明說看到他現在過得很好就放心了,林驚晝正猶豫要不要多留他一會兒,林忠明的電話突然響了。
林忠明的神情變了,他離開座位,去接電話。林驚晝發現林忠明比他的記憶里矮了很多,也更瘦小。
他突然想起那些傳言,說林蘭不是林忠明的種。
他也想起每年奶奶給他的塞了錢的信封,上面是林忠明的字跡,寫著他的名字。
林驚晝坐在那裡,被回憶淹沒。
林忠明接完電話回來,林驚晝就主動問起,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
林忠明擺擺手,說沒什麼,爸爸會解決的。
於是林忠明站起來,和他道別。那時候他真的像個父親,他對林驚晝說,好好照顧自己,別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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