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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石芸注意到了一直沒有發言的程靈,她看向她,雙手交疊,在一個大家都在思考的間隙冷不防點到她:「程靈,說說你的想法。」

突然被點到,程靈下意識坐直,飄遠的思緒連忙收回,見大家都在望著自己,程靈心中微感緊張,但還是道:「總監,我的想法也不太成熟。」

程靈跟石芸幹了這些年,她當然了解這個下屬,內向謙虛,從不會把話說滿,她說不成熟,只是怕別人失望。

於是石芸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世上哪有完美的ea,都是需要一次次完善的。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討論。」

程靈遲疑地點點頭,說:「其實我覺得,我們第一部 紀錄片是《消失的匠人》,那第二部我們是不是可以呼應一下這個主題。」

有一個新來的男同事問:「我們要找那些更不為人知的,不被關注的技藝?」

程靈看過去,溫和地搖搖頭:「我的想法是,《看不見的女性》。」

此話說完,會議室莫名靜了一瞬。

程靈不知道這種安靜從何來,不過說都說了,她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在第一部 中,我們採訪的很多傳承人都是男性,那會不會有很多傳承人是女性呢?在傳統行業里,總是有「傳男不傳女」的糟粕,我想知道這些成為傳承人的女性都有哪些經歷?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困難?不僅我一個人想知道,我希望還能把這些故事分享給大眾去了解。同樣是非遺傳承,她們的故事也值得被看見,而不是隱沒在男性敘事的陰影里。」

這段話說完,新來的同事們再看程靈全都變了個眼神,老同事倒是沒那麼驚訝,卻也還是沒想到程靈會想到這個層面。

只有石芸微笑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她讚許地看了程靈一眼,而後看向其他人,雙手交疊墊著下巴:「你們怎麼看?」

剛才接話的同事連忙稱讚:「這個選題好啊!現在網際網路上女性議題很火,程靈姐太懂營銷了,利用網絡輿論和熱點製造收視,這個選題天然就帶著討論度,宣傳期肯定能有很高的轉化率。早聽說程靈姐是周刊大記者,拿過不少獎的,行家就是行家,太妙了!」

這個同事雖然是新來的,但是嘴巴甜腦子快,大家對他印象都不錯。

他說完這話,其他人連忙附和,也誇讚程靈這個思路不錯。

會議室里,一時充滿了對程靈的讚揚。

然而程靈聽到這麼多人在褒獎她,卻生出一種百口莫辯的荒唐。

她真的只是想了解一下女性傳承人背後的苦難而已,她覺得她們的苦難也值得被看見。

因為在石芸提起選題的時候,她莫名就想到了沈弈修復的那本《笠翁對韻》,想起了不被允許上學所以只能在學堂外面偷聽的吳奶奶,想起沈弈想在拍紀錄片時在鏡頭前準備修復這本書而康以不讓,因為後者覺得這只是一本平凡的書,缺乏被拍攝的價值,而觀眾喜歡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

也莫名想起了徐成鳳,她的媽媽,沒什麼緣由,就是想起她了。

想起她這二十多年的痛苦與不甘,想起小時候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想起她獨自承受又不能為別人理解的痛苦。

是,徐成鳳有錯,可她就是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包括那本《笠翁對韻》被阻止拍攝,程靈也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她的媽媽被已婚男騙,打掉孩子傷了身體,還被原配找上門,犯錯的、背叛婚姻的明明是那個男人,為什麼風言風語和不好的眼神都落到了徐成鳳身上,要她一個不知情甚至是受害者的人承擔這些代價。

她沒有被流言和壞名聲困擾嗎,她的痛苦又是如何造成的呢?吳奶奶也想讀書,為什麼因為她是女性就不能讀書,而要把所有出路和機會讓給男人?為什麼,這是什麼道理?

她想把攝像機和話筒遞給她們,遞給不被允許的,無法發出聲音的她們。

不是為了熱點,營銷,數據,宣傳,討論,轉化,不是為了這些形而上的東西,也不是為了履歷上能有漂亮的一筆。

她總覺得有些東西既然存在,那就應該被看見,哪怕它們很微小,很平凡,不值一提。

哪怕不能成就什麼。

可是這一刻,當同事全都興致勃勃討論這個選題的時候,周遭的空氣像是抽成了真空,她只能看到他們嘴巴在動,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想,如果是沈弈在,一定能夠明白她在說什麼。

因為他們內里是一樣的人。

可他們又截然相反。

他會懂她的奇怪,她的彆扭,她的欲言又止,她的沉默、退縮和為難,然後再用截然不同的地方,接納她的這些不一樣。

此刻,明明身置熱鬧的會議室,可程靈卻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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