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孤寂滲入骨髓的人。
「你累了,我知道了。」良久,皇帝終於能夠出聲,「抗災如此,征戰時亦如此,你要為責任、大義、長遠,犧牲掉一些人,而你從來不能習慣。」
顧月霖抬眼看他,由衷一笑,「的確如此。如果隨我衝鋒陷陣的,都是以前都察院那些歹毒的貨色就好了,我絕不掙扎困惑。」
皇帝也笑,笑容中有著無盡的悵然,「你要離開,你幾乎已厭憎朝堂,我早已知曉。可你也要知道,我真的捨不得你,也離不開你的扶持。能不能——」他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首輔。
「你從最初到如今,在我面前,從不擺帝王的架子,為何?」
「因為我這地位是撿漏兒來的,讓我撿漏兒的是你,而在我登基之前,遊歷期間,你已是我畢生最仰慕、尊敬之人,我是真的為父皇慶幸得遇你。顧淳風,你可能又覺得我不著調了,但我能以帝位發誓,」皇帝抬手立誓,「若有一字半句不實,就讓我打回原形、生不如死,膝下兒女亦皆不得善終,枕邊妻……」
顧月霖擺手打斷他,「聊天兒呢,幹嘛咒完自己咒兒女還要咒皇后?我信你。」
皇帝凝著他眼眸,「真的?」
「真的。」顧月霖對他一笑,「既然將我視為友人,便該明白一些事。」
「你指什麼?」
「親情方需暮時歸,友人終將淡如水。」
皇帝琢磨著這句話,鬱悶地喝了三杯酒之後,說:「這錦繡江山,是父皇和你一起締造。我知你不論如何都要離開,我也攔不住你,但你得保證,時時與我通信,糾正我過錯,不要讓我辜負了你們二十年來付出的心血。」
「日後諸事,我已備了自認再詳盡不過的摺子,你離開時帶上,這是我為你、為朝廷做的最後一件事。不論對錯,多擔待。」
皇帝紅了眼眶,悶悶地喝酒。
*
一代名臣、悍將顧月霖,入仕二十年後離開朝堂,丁憂次年上奏,辭去一切官職、爵位。
皇帝不准,一概不准。
非但不准,還將顧月霖的一等侯升為超一品。
顧月霖再上請辭摺子,皇帝又將君若的女軍侯爵位升為超一品,並加封魏琳伊為林陽縣主。
顧月霖生平第一次服氣了,也真不好意思再上摺子。
皇帝的態度明明白白:你請辭一次,我就給你和你親友晉升一次地位。
顧月霖就此擱下請辭的事兒,照常守孝。
皇帝再看不到自家首輔的摺子,屬實鬱悶起來。可再是鬱悶,也是沒轍。
給他家首輔甩臉子的事兒都幹過,自是能夠心安理得長期甩臉子給一眾朝臣。
他確確實實是心情長期不好,懶得遮掩了。
另一面,他也全然按照首輔為自己的規劃,全然落實下去。
論氣魄膽色,皇帝承認,登基之後數年,他都要對首輔望塵莫及,可他也不是撿漏之後就不求上進的,一路始終潛心學習帝王之道,更在觀摩著顧月霖的權臣之道。
帝王心術,皇帝自認這輩子大概都不能全然領會,因為他底子薄,不是耳濡目染那些長大。
但是,他家首輔生平諸事,他可是如數家珍。首輔作為便可安邦定國,那他幹嘛非學列祖列宗?照搬首輔的路數就是了。
這期間,李進之再三請辭,皇帝再三挽留,李進之持續上奏,皇帝無法,終是忍痛放他賦閒,提攜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禁軍副統領為禁軍統領。
對此,皇帝暗地裡紅了幾次眼眶。淳風早跟他說過,進之也不會長留朝堂,如今已成事實,那麼接下來,怕就是淳風要離開了,長遠的。
對此,沈星予暗地裡哭了好幾回。他比皇帝更清楚,進之的退離朝堂意味著什麼。
他們手足四個,終於是要分道揚鑣。
只是,他要如何習慣,沒有月霖、進之、洛兒同在的歲月?
第140章 斯人早已遁世,而傳奇不朽
三十七歲生辰當日,顧月霖獨自回了竹園。
他早已放棄探究蔣昭生涯。自覺不該。
每一次回此處,只是因為這裡能給他一份心魂的平寧。
地下甚為華貴的廳堂,顧月霖統共到過三次,第一次是最初按照指引踏入,第二次是為手足引路,第三次是文帝臨終前留給他一些東西,他放在了這裡。
在這一日,他百無聊賴,地上地下轉了半晌,信步走入地下的廳堂。
他坐到居中的三圍羅漢床上,慢慢喝著酒,仔仔細細地打量,生出疑問:蔣昭並非在意名利之人,生前也不喜奢華,因何打造出了這樣一間昂貴到無價的廳堂?尤其是,地下任何居室都不似這般,有著強烈的反差。
有沒有可能,這裡也有玄機?
顧月霖腦筋轉到這兒,並沒多少探究的興致。
首輔的位置他膩了,所以辭了,月明樓宗主的位子他也不稀罕,如今已將大半執掌權移交給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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