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山道:「他們死了。」
「什麼?」
「都死了。」
「你怎麼知道?」
「感覺得到,」雪千山僵硬抬手,指著自己的心口,「他們都是我孵化的,就像我的孩子。」
孩子的離去,長輩一定是最先感覺到的。烈火焚身之痛,百倍加深,回饋到雪千山身上。藍小梵等人遭受滅頂之災時,他立刻有所察覺。
雪千山眼前一黑,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他躺在地板上,很久沒爬起來。功敗垂成,滿盤皆輸。他事先推演過無數遍,不是沒想過全軍覆沒的結局。譬如離開蝶樓,被巡城軍發現,發生衝突。譬如突破大陣時,直接灰飛煙滅。又或者他們成功脫逃,被驅魔司發現……
雪千山在腦海里預演了上千遍的失敗可能。
他明明知道,可能會死。
但他依然縱容蝶妖們對自由的嚮往,任其在美夢中沉淪,無法自拔。他為蝶族的將來賭上所有人的性命,自己卻無恥地躲在幕後,看著那一張張澎湃的笑臉。飛蛾撲火,付之一炬。
驅魔司不允許他們跨過灕江。早該知道的。雪千山總是心存僥倖,期望不幸命運中總會降臨那麼一絲幸運。萬一驅魔司沒發現呢?
江落握著雪千山的後腦勺,面對面靠近。她把自己的額頭貼在雪千山的額頭上。眼前浮出一片白蒙蒙的霧靄。那不是霧靄,而是密密麻麻的絲。絲山絲海,縹緲無依,被利斧從中斬斷。海被分開,兩岸斷裂的絲像瀑布一樣垂下去,垂進看不見的黑暗深淵。
蝶族內部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說不清道不明,但他們能感覺彼此的存在。現在那些絲斷了許多根,雪千山與他們失去聯繫。所以他知道,大家都不在了。
「為什麼,」江落觸及真相,無不疑惑,「驅魔司沒有追殺他們。」
「頸環,」雪千山指著自己的脖子,麻木道:「他們控制頸環,隔空殺人。」
「他們為什麼不求救?」
「來不及。」
「……」
跨過灕江,就能擺脫驅魔司控制。
驅魔司根本不給這個機會。
他們的計劃失敗了,拿到圖紙,依然無用。頸環是致命的殺器。火堆灼灼燃燒,他們靠得太近,熱浪一陣陣撲在江落臉上。江落感到令人不適的刺癢,她下意識抓了下臉,怕自己聽錯了,問道:「藍小梵他們,都死了?」
雪千山的語氣像要隨風逝去,道:「都死了。」
江落探向懷中錦囊,她還揣著藍小梵給的繭。託孤真的變成了託孤。他們約好再見面。沒有後續了。死亡意味著戛然而止,永無相見之日。
對於江落來說,死亡十分常見。南荒每天有無數隻蟲子因天敵或自然災害死去。修煉成精的稍微能活久一點。但保不准,哪天就被飛禽走獸吃掉。她隨時隨地都在折損一部分臣民,收穫一批新誕生的臣民。
藍小梵他們不是她的臣民。他們不叫她大王,也不聽命於她。萍水相逢,因緣際會。她決定幫他們。卻沒幫成功。驚聞噩耗,江落第一反應不是哀痛,而是強烈的挫敗感。認真去做的事情不得善終,讓她非常不舒服。
她接受大家會死,但很難接受自己的失敗,輸給了驅魔司。
這甚至算不上一次正面交鋒。
火勢越來越大,雪千山還在往裡添紙錢。江落的臉蛋被燙得發紅,灼熱感令人心生焦躁。她想把火踢翻,想抓住雪千山的手,讓他別燒了。
雪千山臉上流下兩行清淚。
江落看著他,愣住,忘了煩躁。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淚。
「你哭什麼?」江落莫名其妙。
「大王為誰哭過嗎?」雪千山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聲音滯澀。
江落想了想,她在傅溶面前演過假哭,這算為傅溶哭過嗎?
雪千山道:「痛極了的時候,人總是要哭一哭的。」
江落不解,又問:「你很痛?」
雪千山淚眼模糊,他將手深入火堆,握住一片正在焚燒的紙錢,道:「百倍甚於此。」
火焰吞噬了他的手,炙烤,焚燒。表皮皺縮脫水,變干變黑,潰爛皸裂,翻出一層猩紅的血肉。他手抖得厲害,臉卻在笑,又哭又笑。強烈矛盾帶來一種神經質的感覺,江落永遠也無法想像柳章的臉流露出這種表情。
雪千山這是瘋了嗎?
蟲子忍耐度高,但不會無緣無故傷害自己。
雪千山此時此刻,究竟痛苦到何種地步,要比火烤強烈百倍。
江落不明白,她想明白。於是學著雪千山的動作,也深入火中,抓起一把帶火的紙錢。直接粗猝不及防被燙得一哆嗦,她本能想撒手。太燙了,刺痛,尖銳的刺痛。像是手指頭被石頭砸成爛泥。
她強行按下本能反應,沒有退縮,堅持了一會兒,直到手指也被燒得焦黑。當然是痛的。不過她控制意念去忽略痛楚,很快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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