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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相比他預料中要殘酷得多。原來他被擄走那日,父皇母后就已經都不在了,他這兩個月的期盼和懷念都奠定在空中樓閣之上。

國破家亡,無外乎此。

柳鐘身心垮了下去,沉溺於光怪陸離的夢魘之中。

柳章坐在床邊守候太子。這些消息對他們倆的衝擊力不小。數千里之遙,無論長安發生什麼,他們都無能為力。柳章叫醒太子,道:「該喝藥了。」

病榻上的青年兜兜轉轉睜開眼睛,被子下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抓住什麼。

柳章反握住他的手。

柳鍾渾身乏力,氣若遊絲。用一個枕頭墊在後背支撐起身體。他病懨懨地靠在床頭,眼皮略睜著。柳章望著憔悴不堪的年輕人,端起了藥碗,道:「喝藥。」

柳鍾輕微地搖搖頭。柳章舀了一勺藥,餵到他唇邊。他連吞咽這個動作都十分費勁。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來,他輕聲道:「皇叔,我是不是很沒用。」

柳章道:「大梁有此一劫,錯不在你。」

當日太子大婚,太后忽然薨了。柳章算出大禍東來,封鎖東宮。他用法陣封住了皇宮,論理妖魔難侵。可若是亂黨作祟王朝傾覆,他也無力回天。

柳鍾注視著窗外灰濛濛的月亮,道:「大梁,是不是已經完了……」

他坐不穩,整個人往下陷,眼淚斷了線地淌著。

柳章道:「喝完藥,我便告訴你。」

柳鍾眼珠子木訥地轉了半圈,望向柳章,喃喃道:「皇叔知道?」

柳章把碗遞給他。柳鍾怔愣片刻,抬起手,端住碗。他想知道大梁是否氣數已盡,自己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必要。楚王是修道之人,神機妙算,或許能窺見一二。溺水之人渴望抓住浮木。柳鐘的手抖了半天,掰開自己的嘴,喝藥。胡亂吞咽。

他按捺下胃裡翻江倒海的嘔吐衝動。以倒灌的姿態,強行把藥咽下去,藥汁子苦得人舌苔痙攣,肺腑如燒。他一邊喘氣一邊抓撓喉嚨,顫聲道:「皇叔,快,快告訴孤。」

柳章道:「漢家氣數未盡,雖王莽竊國,有後起之秀扭轉乾坤。太子殿下仁厚備至,乃天命所歸。」一句話點燃了柳鍾心中的小火苗。他需要找到個支柱。既然皇叔說他才是天命所歸,那麼他就不能死。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柳鍾眼底燃起迴光返照般的光芒,他抬起一張狼狽的臉,道:「好,好。孤知道了。」

在南荒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不便整日自稱孤。但現在他得記住自己是大梁太子。柳鍾握住拳頭,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道:「孤會活下去的。」

安頓完太子,柳章從房間裡出來,腳步沉重。他說謊了。天機不可泄露,大梁的氣數也不是他一張口就能斷言的。柳章姓柳,也是局中人,他算不到這一卦。正如算命人永遠算不出自己的天命。他與柳鍾一樣前途未卜、命數難定。可若不那樣說,太子可能熬不過了這一關。

人斷了骨頭,可以活。死了心,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柳章站在門外,聽到房間裡傳出嗚咽之聲。

夜已深,章華台被月華籠罩。這世外仙山桂殿蘭宮,是一隻妖王為金屋藏嬌所建。事到如今,柳章也說不清楚,他應當怎樣形容自己。

籠中鳥,階下囚……抑或是亡國奴?

沉甸甸的字眼壓在

心頭,讓人胸悶氣短,他轉身走出章華台。清風凌冽,滿山桃花開,花瓣落在冰涼的石台上。滿地月華如銀霜,柳章站在樹下,為群山所困。在章華台囚仙嶺之外,蟄伏著百萬之巨的妖魔鬼怪。

柳章目光沉重。

他如今處境,和太子一樣糟糕。

在人間他是豢養魔物的妖道,弒君篡位的賊子。在南荒他是妖王的俘虜,和徒弟亂/倫通姦的渣滓。作為修士,他沒了法力。作為師父,他已不配為人師。比起太子,他可能更應該思考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柳章的師父還在世時,嘴邊常念叨著幾句話,讓徒弟們遇到低谷的時候自勉。再苦再難,不要失了志氣。回想二十多年,柳章似乎並未遇到過真正的低谷。他是先帝幼子,母親出身江南漁村,因美貌聞名,被採花使看中,帶到長安充入內庭。

先皇晚年昏聵,愉情聲色。母親經過一段專寵時日,誕下皇子,取名為柳章。不久後先皇駕崩,母親因有嗣而倖免於殉葬,但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柳章幼時,常看見她徹夜做女紅,托宮人送出去賣錢過活。

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在政變的夾縫中苟延殘喘。

後來母親鬱鬱而終,柳章被師父帶到了徽山,他真正的人生是從那時開始的。他天分高,勤奮刻苦,宗門大比首戰奪魁,年紀輕輕成為了師父門下得意第一人。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仗劍天涯,鋤強扶弱。

新任陛下給他封了個楚王,賜了座府邸。或許是該感謝皇恩浩蕩,兄弟都殺光了,還留他一個。柳章對柳家沒有感情,這個王位於他而言可有可無。但皇帝需要施恩挽回冷血無情的名聲,他只能接受。<="<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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