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豎起耳朵,聽著侍衛的腳步越來越近,像是踩在她的神經上碾壓。
衛昭垂下眼,一點點看過這張自己幻想過無數次的位置。
侍衛掀開車上的黑布。
她幾乎能感受到陽光穿透柴縫照在眼皮上,趕緊閉眼,指尖死死扣住包袱帶,不敢有絲毫動靜。
來人隨意掃了眼,重新蓋上。
「走吧走吧。」
檢查完畢,兩個侍衛合力把門推開,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摩擦間出轟鳴。
良久,他轉身面對密密麻麻低垂的黑色頭顱,終於坐下。
原來龍椅......這麼硬。
他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她的脊椎。
他昨夜握著她的腰和她承諾,等他登基,他們會一起搬出東宮。
他的漪漪,清和院適應得很好,那在別處也定是一樣。
他會給她換更華美的院子,更大的床榻,窗外種滿她喜歡的花木。
阿山繼續揚鞭。
一路震顫,時有鋒利的木柴邊角戳到脊背,鍾薏卻察覺不到半分疼痛。
身後宮門「咣當」闔上,發出沉悶一聲。
她才敢稍稍放鬆些許。
皇帝啟唇,緩慢開口:「傳朕旨意——」
真的出來了......
她出來了!
鍾薏窩在柴里,渾身上下還維持著死死收緊的姿勢。
心口的那根一直緊繃的弦,忽然一下子斷了。
她鼻腔一酸,迫切地想哭出來。
衛昭眼底泛起幽沉的笑。
感官重新復甦,她現在才察覺到汗水貼著額頭流下來,黏糊糊的,還有不知何處受傷了的血腥氣。
將近三年以來,她從未如此狼狽。
此時全身都在開始疼痛,鍾薏忍著,心中的喜悅和快意完全蓋過痛楚,比在清和院的任何一日都要高興。
衛昭心跳莫名開始加快,快到幾乎窒息。
他眼前一陣發黑,雙手握在扶手上,才維持聲音:「朕蒙先帝厚澤,繼承社稷之重,以正邦本。登基之初,謹以仁德,以恤眾心。」
一片黑暗中,聽覺便格外敏銳。
「著令:一者,赦天下。」
她謹慎地呼吸著,聽見風聲;聽見車輪碾過地面;聽見柴木與柴木之間的細碎摩擦;還能聽見大牛鼻息規律有力,像是在替她喘氣。
「二者,賞忠誠之臣。」
人聲好像順著風從很遠處傳來,隔著經年山水。
「三者,免三旬徭役,減三成春稅。」
鍾薏數著時間流逝,暗中估算柴車已離皇宮多遠。
清和院中他未曾禁她看書,她便偷偷背下京中地圖,為的就是這一刻。
她撐著身子,一寸寸撥開壓在身上的柴木,挎好包袱,指尖顫抖著掀開黑布一角。
陽光穿過縫隙直直照進來,有些刺眼,落在她臉上卻帶著暖意。
她怔了片刻——
眼前的世界,天地遼闊,四野晴明,不再只有赤紅宮牆與冷香暗窗。
不是不再只有,是再也不可能有。
她深吸一口氣,恨不得把所有的清新空氣都刻進骨血。
前方的車夫毫無察覺,還在慢悠悠地揮鞭。
路旁是片林地。鍾薏咽了口唾沫,壓下喉頭的緊張,忍著渾身的酸疼,從車尾躍下。
身形不穩,狼狽地在泥地上翻滾了兩圈。
掌心和膝蓋被摩擦得生疼,但她來不及感受疼痛。
她趴著喘了幾口氣,強迫自己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樹下,倚著樹幹,冷靜下來。
她將包裹攤在膝頭,裡面是她籌備許久的心血:換洗衣物、藏下的糕點、一張精細的景朝地圖,一點零碎的銀錢,還有一件玉笄。
是衛昭送給她的十六歲生辰禮。
那日清和院張燈結彩如在過節,只為了慶祝她生辰。他捧著小匣子來,說是他親手做的,玉也是他特地挑的。
她被那刻意造出的溫情蒙蔽了心智,竟也鬼使神差接了過去。
第二日她便清醒,故意摔了那玉,任匣子磕在桌角,玉碎兩半,聲響脆響。
他依舊沒有發怒。
只將它拾起,找了工匠修補。但碎玉難全,就算被金絲包裹,那道裂紋仍然明顯。
那夜他把玉笄抵在她胸口,命她數上面的醉芙蓉花一共多少瓣。
那玉笄刻得粗糙,芙蓉歪歪扭扭,疊瓣錯亂,連工匠都未必能數得清楚,他卻在此時,在這種時候,命她數。
她數了一夜。
鍾薏盯著圓潤的尾端看了片刻,忽然冷笑出聲。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