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薏盯著那「衛狄」兩個陌生的字,視線倏然模糊了。
剩下再也看不下去,從熱鬧的人群里退出來,回了藥坊。
屋裡可以聽見火爐里水在煮,冒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那堆藥還散在地上,藥盤碎成幾瓣,藥粒滾落到桌角。她腳下一偏,踩上去的時候發出一聲「咯吱」脆響。
像是這才把她從人群里推回了現實,鍾薏回過神,忙蹲下去撿。
藥粒細小,滾得遠。她跪在地上,彎著腰,一顆一顆去找。
指尖開始抖。
她想握緊,卻總是鬆開,剛拾起來的藥丸又從指縫滾出去,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眼前的東西開始一陣陣發虛,空氣里浮著藥味、昨夜未散盡的煙火味,還有外頭遠去的鑼聲——全都擠進她的腦子。
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撐住地面,一隻手去擦鼻尖,突然蹭下一層濕意。
鍾薏怔了下,低頭一看,地上一點一點深色的痕跡暈開來,熱熱黏黏地粘在磚上。
她試著擦掉,越擦越多。眼睛在漏雨。
下一刻,她突然失去所有力氣,臉埋進臂彎里,發出一聲哭腔。
肩膀一下一下地顫抖,像撐了太久的紙袋子終於被破了一角。所有藏不住的、壓下去的、拼命維持的,全都順著那個口子漫了出來。
她努力壓著,捂著嘴,蹲在桌案後,不讓自己發出動靜。
可還是止不住,眼淚一滴一滴打落下來,砸在掌心,燙得皮肉發顫。
——他怎麼會死。
哪怕他瘋,哪怕他撒謊、威脅、操控、死纏爛打,一次次闖進她的生活。
他都不會死。
更何況他已經改好了,她親眼看見他學著克制、藏起占有欲,好好回宮、活著,怎麼會突然就死了?
是不是有人害他?
是不是他在騙她?
這些日子以來的平靜都裂開一條口子,過去的回憶便像是爬蟲從那道縫裡鑽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難過的、羞恥的、痛苦的、溫柔的,帶著潮濕的氣息,一絲一縷從腦子裡爬滿全身,攏著她,吞噬著她。
從青溪山初見那渾身死氣的少年,到清和院裡把她困住、逼她動心的太子,到失憶後誘騙她愛上他的皇帝。
他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纏得那般緊,像是扯不斷的蛛網,怎麼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死掉?
昨夜一夜難眠,她還在心裡安慰說不定又是他的哪出戲,說不定他又在算計什麼。
可現在,新皇已經登基,堂堂遺詔貼在門口,他甚至連皇位都不要了。
鍾薏撐著地慢慢坐起,淚還沒擦,臉色白得一點血色都無。
身體是空的,氣是冷的,眼前模模糊糊,像什麼都罩了一層霧。
她突然想起他走的前夜,說的那些奇怪的話,像遺言一般。還說若她不想一個人,便找個人陪著。
她當時只覺得心冷,氣到失控,因為從未想過他會這樣推開她。
卻怎麼也沒想過——他竟是真的要走了。
可現在回頭想……那時候,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心口一陣窒息湧來,她哭得喘不上氣,像是有一根線從她身體里硬生生抽出去,斷口還留著鉤子,倒鉤嵌肉。
她把自己塞進匆匆流過日子裡,一點空都不留。第一封信來時,她連信封都沒碰,落了小半月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打開。
與其說不想,更不如說——不敢。
他過得不好,她會難過;可他過得太好,她心裡也會難受。
她知道這種想法很可笑、很自私、很惡毒,所以連說出口都不敢。只能把那些酸澀咽回去,用忙碌和沉默把它壓住。
可現在一瞬間,所有沒來得及說的、沒來得及做的,全都反撲回來,像一窩竄出來的毒蛇,撕咬她的心、眼、舌頭,讓她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
她想,如果她肯回一封信,哪怕只有三五字——
如果那天她早起一點,送他出門——
如果那晚,她不是搖頭,而是點頭——
會不會,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
下午,鍾薏便循著地契上的地址找過去了。
主街兩旁尚有殘雪,風一吹,積在屋檐下的冰渣簌簌往下落。
她踩著濕滑的石板,沿長巷一路走過去,路過那座氣派的府邸,朱門高牆、檐角飛揚,掛著將將完工的紅綢,一眼望去,幾乎讓人忘了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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