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風很輕,庭院格外靜,魏澄稟報消息後離去了,阮朝也回了明正司。
洛長安坐在窗前,輕輕摩挲著躺在掌心裡的白玉。
那是一枚小巧的玉質長命鎖,自尾端蔓延出的紅線繞成百結絲絛,纏在他的指節手腕。
紅線編織得精巧,一瞧便知出自誰人之手,過去在王府時洛長安曾見姜滿拿不同的的繩線試過許多次,從生疏到熟練,她學得很快——事實上姜滿學什麼都很快,只要她願意。
玉鎖曾碎過,上面爬著斑斑駁駁的裂紋,每一寸痕跡中都透著紅。
洛長安望著這塊沁了紅的白玉,便總能想起將落的夕陽……與搖曳在風裡的,被血染透的裙擺。
當年燕京城破,江山易主,他在血與泥濘里尋了許久,卻始終找不到玉鎖碎裂後的殘片。
就好像他曾親眼看著姜滿跌落在他懷裡,雨水傾倒下來,沖刷過血跡,落在她血色全無的面上,滑下來,像是斷不開的眼淚。
她的眼淚那樣乾淨,他的手卻染著血,再滂沱的落雨也洗不乾淨。
她的體溫一寸寸流逝,被雨水帶走,直到與冰涼的落雨融為一體,直到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洛長安再次回到這裡的時候,長命鎖就躺在他的掌心。
它提醒著他,過去種種並不是一場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是他親手造下的,不容洗刷的罪孽。
他循著記憶派人探聽姜滿的行蹤,而後像從前那樣,在她來到燕京的這天,到城樓下等她。
他本以為一切都會循著從前的軌跡而行,卻在接到姜滿於北郊遇刺的消息時慌亂起來。
有什麼似乎悄然改變著,命運便因此滑向不同的方向。
而他不知這方向幾何,這條路終將通往何方。
夜色漸深,難以入睡的不止洛長安一人。
姜滿倚在軟榻側,手中捏著那方錦緞,心緒亦然雜亂。
這些時日她已適應了一切,但再次見到洛長安,與他同行在那段宮道上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從前,想起那些屬於舊日的,已經逝去的月光。
儘管她已盡力避開這些念想了。
城樓那一躍斷了她與洛長安的前世,被囚在西清園時的磋磨足以將她的心磨成死灰,可多年積攢的感情卻無法於瞬息之間消弭,去路盡頭,她還是想看他最後一眼。
姜滿知道這很可笑。
但她還沒怯懦到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
只是重來一次,她不願再跳進皇家這片泥淖,也不能讓姜家再與皇室有所牽扯了。
第7章
姜滿陷在思緒里許久,直到晚風掠入,房門開合,青黛端了碗杏仁茶進來。
「姑娘自打從宮裡回來便沒怎麼吃東西?這是怎麼了?」
甜味撲面,姜滿接過瓷碗。
熱氣蒸得人眼眶微酸,她抬首,心間忽而湧上些委屈。
「青黛,我想回元陵了。」
她這樣說。
「原來姑娘是想家了,姑娘放心,我會陪在姑娘身邊的。」
青黛揉揉她的腦袋,轉瞧見放在案上的手帕,「這是?」
姜滿遞過手帕,隱去實情:「入宮時撿到的,看起來熟悉,你瞧瞧?」
青黛拿著手帕端詳了一會兒:「這畫……的確有些眼熟……」
「像是那位宋姨母的手筆。」
姜滿的嗓
音染著疑惑,「她當年入宮後不再作畫,到如今又已辭世多年,宮裡竟還有人留著她的墨寶。」
況且九年過去,帕子上的墨跡並未淺淡,反而光潔如新。
姜滿曾聽兄長提起過十年前的那場叛亂。
十年前,尚是太子的皇上攜使團前往南境和談,卻因隨行中有內賊與南越軍勾結被困筠山,先太子妃前往傳信卻被追兵圍困,自山崖一躍而下。父親因救駕身負重傷不治而亡,於燕京辭世。
宋將軍救駕不利自請辭官,卻因查出與內賊勾結被捕,最終死在詔獄。其妹宋清晚憂思過重,一年後病故於宮中。
宋家的勾結之名,謀逆之罪皆難洗清,年事已高的宋老夫人於金鑾殿外長跪三日,跪壞了一雙膝蓋,自此再也無法起身行走。
皇上念及長公主與宋將軍曾結有姻親而網開一面,允宋老夫人攜宋將軍的幼子宋洄遠走他鄉,此生不入燕京城。
宋家戍守南境三代為將,最終落得如此下場,姜滿聽後,胸腔里堵了許久。
那時她未曾想到,洛長安一朝謀反,當年之事重提,身故多年的父親亦被烙上謀逆之名,姜家要面對的,是更為殘忍的未來。
姜滿定了定神色。
回到這裡便已是轉機,當年之事如何,父親又因何而亡……她不能再次一無所知地,活在所有人為她編織的安樂鄉里。
青黛仍猜測著:「宋小姐曾入宮為妃,或是宮中有人喜愛她的畫,仔細著收藏的?」
姜滿直覺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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