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搭在姜滿的腕上,撐住她的手臂,「姑娘折騰這樣久,想必是太累了。」
姜滿卻搖頭,側首看她:「你們,明正司……你們是何時……」
何時跟隨前來,何時……布下的這場局?
可姜滿沒來得及問完,耳側略過一陣涼意,甜膩的香氣覆住鼻息,連帶著她的意識也捲入其中,昏沉起來。
洛長安屏息揮散飄蕩的香氣,接住姜滿倒下的身體。
他看向周瓷,問:「如何?多久?」
「姑娘無礙,只是傷口流血不少,心緒波動,故而脈息有些紊亂。」
周瓷將碾碎的香丸踩在腳下,道,「臣新制的安神香,於人無害,撐一個時辰不成問題,足夠到阮朝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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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腦中的弦繃得太緊,即使有安神香的作用,姜滿也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反而沉沉入夢。
夢裡的她再次立在山巔之上,火舌舔舐著山間草木,轉眼朝她撲來。
滾燙的熱浪兜頭籠下,姜滿匆匆後退,腳下卻再次踩空。
「小滿,小滿。」
熟悉的聲音縈繞耳畔,姜滿下意識回首。
夕照如火,她望見立在城樓下的那個影子。
「洛寧。」
她輕聲喚,身體也一瞬變得好輕,與天際的殘陽一同跌墜下去,輕飄飄落進他懷裡。
「小滿。」
將暗的天色里,洛長安的聲音含混著玉石碎裂的清脆聲,清晰落在耳畔。
長命鎖碎了,沒編完的紅線還勾纏在她的手腕指尖,姜滿卻沒有力氣再拾起。
她終於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她想抬手去撫一撫他的眉眼,卻只觸到他微涼的指尖。
鮮血染上洛長安的衣袖,流經他的衣擺,一滴滴墜下,匯聚成源源不斷的溪流,他的眼卻死寂,空曠,像是乾涸的湖泊。
原來那時候,洛長安是這樣望著她的。
姜滿端詳著他的眉眼,許久,直到她的耳畔變作一片死寂,只能望見他淡白的唇瓣開合。
他依舊在喚她的名字。
周身落下一聲轟然,是燕京城的城門打開了。
兵戈漸起,大軍入城。
殘陽落盡,驟雨忽至,悽厲的風雨里,姜滿望見洛長安跪在雨中拾起一片片碎玉,也望見他手持長劍,劍刃是淌不盡的鮮血與落雨。
史書在冊,永泰十四年,五皇子洛璟與南越勾結以圖謀皇位,南安王洛寧幾經構陷,終破層層阻撓,自北地攜大軍歸來,昭五皇子的罪證於天下,誅反賊,順天命。
燕京城連綿了半月有餘的雨終於停歇,太白晝見,高懸中天。
三日後,聖上宣召退位,傳位於洛寧。
臣民高呼萬歲的聲音響徹樓閣殿宇,青年在一片呼喊聲中走下御輦。
素白的衣擺掠動,眾臣皆驚。
年輕的帝王未著龍袍,反而穿著一身不加點綴的素白孝服,旋來繞去的風吹動他的鬢髮微盪,他緩緩登上御階,衣袍在風裡翻飛著,天光大亮,他素淡的白衣上落滿霞光。
姜滿伏在城牆上望著他,眼尾微跳。
恢弘的御階上,洛長安受璽加冕,他將一尊漆黑的牌位放在身側,也將那枚碎出無數裂痕的長命鎖攥在心口。
他的目光掠過一片低垂的頭顱,望向天邊,那雙眼空蕩,蒼涼,燒盡天光也再難照亮。
姜滿覺得荒謬。
這個夢簡直荒謬至極。
如果現實真如這場夢境,那洛長安一定是瘋了。
還瘋的不輕。
鬧劇散場,入夜後的皇城萬籟俱寂。
御書房裡不見洛長安的身影,西清園的矮榻上反倒坐著個人。
姜滿其實不太願見到西清園。
那裡有太多因她而起的罪孽,流過太多血,枉死了太多冤魂。
正殿的窗開著,長案上放著盞已涼透的茶水,案前的青年卻恍若不覺,信手捧了涼茶喝下,繼續埋頭書案,批閱朝臣呈上的摺子。
姜滿借微明的燭火看清洛長安緊鎖著的眉頭。
她看著他孤零零地坐在案前,連日不休的辛勞下,他的青絲早早染了霜雪,連雙肩都瘦削成薄薄一片。
形銷骨立,孤影伶仃。
可攤開的卷宗在側,他不過登基三年,他的年歲……也分明才只二十有三。
西光已謝,東旭又涼,晨昏更迭的風與水汽浸透洛長安的衣襟衣袖,他伏案至深夜再至天明,案前的燭火都燒盡,他卻始終不曾起身歇息,偶爾放下硃筆,又轉而翻起記載舊案的陳年卷宗,偶有停歇,也只捧著那枚再拼不完整的長命鎖,對著它發怔。
燭火的光亮星點迸濺入他的眼中,轉瞬又熄滅,他的眼裡仍下著那場淋漓的雨,天崩地坼,風雨飄搖,好似要延綿到地老天荒。
姜滿望著他空洞洞的眼,心尖忽而抽疼。
歷經了在西清園與刑牢的一切,她也終究沒能練就一副冷硬心腸。
她屈膝跪坐在他身畔,輕撫過他手中的長命鎖,也輕撫他的眉端。
她喚他:「洛寧。」
「洛寧,洛寧。」
洛長安倏然抬眼。
姜滿望著他空茫的雙眼便知,洛長安看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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