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都看在眼裡,嘆氣道:「給個跑腿錢,二十個子。藥都是常見的,不值幾個錢。」
「噯噯,」婦人忙趴下,扯過一旁的小破枕頭,手揣進去,拽了只布袋出來,數了二十個銅板,讓兒子拿去給大夫。
湯婆婆送大夫離開,又往廚房燒水。屋裡安靜了片刻,記恩忍不住問:「你…之後什麼打算,還要去討公道嗎?」
不問尚好,一問婦人再忍不了,捧臉痛哭,壓抑著聲,身子抽抽。小耀也跟著嗚咽起來,他很久沒見著爹了,做夢都想。
雲崇青斂色,嘴裡泛苦。
常汐去淘了塊濕巾子來,坐到炕邊,將巾子塞進婦人手:「大妹子,我知道你日子難,但還是得勸你一句,要顧著眼前。」伸手去摸小耀的腦袋,她心裡也堵得慌。
婦人哭了一通,抽噎著道:「俺…嗝俺不信俺男人死在寒河了。就那癟二孫子,麻杆似的人都…咻都回來了。俺男人跟…跟」臉轉過,看向杵在記恩身後的常河,「跟他似的,又高又壯。十三歲就在窯山上摸爬,十八歲打過熊瞎子,老獵戶了。他今年才二十又五。」
要說三十年前徭役死人,那不是稀罕事。但自打改革過後,情況好了許多。常河擰眉,二十五歲的壯年人,還有那般狩獵本事,就是死也輪不到他呀?
溫愈舒也覺出不對了。
雲崇青愈發肯定其中有蹊蹺。記恩的爹是建和二年去善吝山鑿石建壩沒的,當時也才二十又六。
說到傷心處,婦人眼淚流得更凶,方巾捂上眼:「俺們都商量好了,等他徭役回來,翻過年就送小耀去私塾嗚…怎麼會死?不可能,俺死都不信,除非讓俺見著屍。官家咻…拿二十兩銀子就想嗝嗝買俺男人的命,俺不從…死都不從。」
也是二十兩銀,記恩垂在身側的手收緊:「去年咱們邵關、北軻這一帶只有碑石河道口那要開,你男人是在河道口那沒的?」
「對,」婦人點首:「去年八月去的。去之前俺還在想要不嗝…要不出銀子得了,人少受罪。他不肯,講正好地里活忙完了,去開河道口,吃官家的一天還能拿個二十文錢。個把月,就掙一兩銀子,活哪找?俺悔死了呃…」
「你去官府討個說法而已,怎麼就被打了三十大板?」雲崇青記得麥蔚縣的縣令是方謙,建和十五年的同進士。
婦人抽噎:「這頓打…俺認了,畢竟衝撞了大官兒。但…但俺男人,俺不信他死了。小耀才六歲,他…他怎麼也不可能扔下俺們娘倆的。當年俺爹死的時候,俺天天夢著他。俺男人…俺從來沒夢見過,他肯定沒死…」
大官兒?溫愈舒腦中不由地浮現落桑那雙眼:「你見著大官了?」看過婦人的腰臀,「板子也是大官讓打的?」
「不是,板子是縣太爺讓打的。」婦人心緒平復了稍稍,方巾離眼:「大官俺沒見著,只攔下了他的轎子,聽到聲『前方何人在叫囂』。」
「聽到聲了?」溫愈舒輕眨了下眼:「聲渾厚嗎?」冠文毅,她在京里見過兩回,那聲…只能說不愧是武將,低沉渾厚得很。
婦人搖首:「輕巧好聽,年紀應不大。俺反正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那聲了。」
「那你之後什麼打算?」雲崇青問了記恩剛問的那話。
「俺…」婦人轉眼向趴在炕邊正擔憂地看著她的兒子,淚再次盈滿眶:「俺俺還想找小耀他爹。」
「不要再四處討公道了。」雲崇青緊鎖雙眉,看著婦人:「事情鬧大,小耀他爹不死也得死。」既然把手都伸到徭役上了,那對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是啊,溫愈舒抿嘴。官府說小耀爹喪在寒河了,小耀娘若一直鬧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那未免事大,就只能讓她見著屍。
婦人紅腫的眼慢慢睜大,好像也想明白裡頭道道了:「那…那就不找了,認了?」
「找,」雲崇青眼神堅定:「但得默默地找。」還要摸一摸這些年,因徭役「死」的青壯年有多少?他直覺此事牽扯不會在小。「官府給的銀子,你是不是沒拿?」
「默默找?」婦人像失了神:「那得找到什麼時候,俺還能找到他嗎?」
見娘這般,小耀代答了:「俺娘沒拿銀子。」
「回去拿了吧。」溫愈舒道:「不拿白不拿,拿了官府還放心。」二十兩銀子,也夠他們母子嚼用些日子。
「你哪裡人?」記恩道:「該就是這附近的吧?」
婦人抽氣,眼淚珠子不住往下滾:「就…就西十里河那塊的。」
「那不遠。咱們是邵關府三泉縣的。你要是日子艱難,可以到三泉縣五嚴鎮嚴五酒坊做事。我開你工錢,你送小耀去私塾。」記恩怕她有顧慮,拉過雲崇青:「這我老弟。就小耀那聰明勁,跟我老弟小時一樣一樣,他現在都舉人老爺了。你可不能把小耀耽誤了。」
聽說舉人老爺,婦人一愣,驀又撐起身細觀那青年人,久久才急道:「你真的是舉人老爺?」
「在下雲崇青,確是已過…」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