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和蘇遙說這兩句話的時間裡，幾點老年斑從他臉上浮現。

他變得比剛剛更虛弱了。

蘇遙一個激靈，腦海中突然想起一張Beta的面孔，和眼前的老人豁然重合！

特種作戰學院入學匿名1V1積分賽。

她打敗了一個身材消瘦，黑眼圈很重的Beta。

他為此失去了導師承諾的復讀名額，因成績實在跟不上同學而被克利夫蘭勸退，蘇遙也不清楚他去哪了。

蘇遙一直以為，他可能被旁的什麼軍校招走了。

克利夫蘭特種作戰院淘汰的學生，一樣是其他軍校眼中的香餑餑。

卻沒想到……

「約瑟·鄧利？」

蘇遙吃驚地把腳從他胸口挪走，「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還淪落到這裡！」

約瑟臉上的老年斑又重了幾分。

他唇角和鼻尖流下黑色的血，看上去瞳孔渙散，已走到了生命盡頭。

源力！他被這該死的非法改裝機甲抽空了生命源力！

蘇遙爆了句粗口，手忙腳亂地將他身上碎裂的裝甲扒掉，拔蘿蔔般薅出機甲，扯斷後背那三根連結他脊柱的精神接口。

「喂！你保持清醒！很快就有醫生來了！」

她摘下面盔，露出年輕的臉，神色帶著一點焦急。

約瑟渾濁的視線看向她。

「太……遲了。」他努力在生命的最後幾分鐘裡，記住這個特殊的Omega的臉，「我發現……霍克家的野心時……已經，走不了……」

「他們……答應我，讓我……開機甲……」

「我……」

他真的，好喜歡開機甲。

他出生在戰火紛飛的邊星，模糊記憶里曾有一個溫暖殷實的家，疼愛他的父母。

可等他長大些懂事，周圍只有破敗的廢墟，坑坑窪窪的飛彈坑，各種肢體殘缺的院同齡孩子。

院長說，他已足夠幸運，在戰場轟炸區保留了健全的身體。

一定是在天有靈的父母保佑了他。

約瑟曾也這麼以為。

因為在一發飛彈轟向孤兒院時，在他絕望地閉上眼睛時，一架印著聯邦軍徽的機甲趕到現場，單手將他的命運連同飛彈一起打碎了重組。

約瑟活了下來，踏上聯邦政府派來的飛船，遷移到了更安全的星球。

但那一夜，穿破夜空的機甲戰士，連同他的靈魂一起點亮了。

「我……一直在想……」

約瑟渙散的眼神穿破烏雲，遙望向母星的方向。「如果我……能變成那樣……是，不是……就會……少很多像…我一樣的……孩子……」

他閉上眼，淚流滿面。

年少時的夢想成了執念，困住了他的一生。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他腦子裡除了「變成機甲戰士」這一件事，再容不下其他。

一再破了底線，做出無法回頭的選擇。

啊……想起來了。

約瑟的目光落在眼前的Omega臉上。

是從他答應導師，昧著良心自降學年，想將她趕離機甲系那一天。

一步走出，放縱了心裡的惡鬼。

不願面對現實，鬼使神差聽信了霍克家族招攬的話，放棄了其他軍校向他遞出的橄欖枝。

約瑟望著蘇遙的眼睛，摸出胸前掛著的東西，遞給她。

終於說出了那天本應告訴她的一聲。

「對不起……」

陰雲密布的天空，終在後半夜下起了雨。

一滴滴，一片片，帶走約瑟身上最後的餘溫。

蘇遙沉默伸出手，蓋在他睜開的眼睛上。

「你不是連Omega都打不過的廢物。」她輕輕說著，合上他的眼。「你是揭露社會暗面的英雄。」

蘇遙將約瑟給她的儲存卡插進機甲埠。

裡面果然存滿了他這半年在不朽號工廠偷偷錄下的霍克家族大量犯罪資料。

蘇遙將這些上傳到洛克那邊，抬起頭，雨水從頭盔縫隙撲在臉上，眼眶的溫度褪去。

「你還好嗎？」通訊頻道傳來洛克擔憂的詢問。

「報告指揮，我很好。」

蘇遙戴好頭盔，將約瑟的屍體搬到一處避雨的角落。

約瑟和前世的她，何其之像。

被榨乾所有利用價值，廢物般死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

卻無力阻止一切。

蘇遙垂下眼。

重新走回工廠上方她破開的金屬空洞。

一躍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