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他的冲喜小娘子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番外三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这是最烈的?”

“以我项上人头作保, 整个上安城再找不出比这更烈的。”

平康里深巷中一药店,掌柜信誓旦旦保证, 同时眼中带着惊疑之色打量眼前的女客。在这种地方做生意, 什么样的客人与旁门左道都见识过,然而眼前的女客衣着华贵,气度不凡, 手持一根银鞭, 寻常女子买这种药,要么谴侍从下人来购, 要么伪装打扮一番。这人却堂而皇之, 身着女装, 坦坦荡荡的独自前来, 要的且是最烈最狠之药。

“别说人, 便是草原上最难驯服最威猛的野马, 来上这么一剂……嘿嘿。”

赵飞飞丢下沉甸甸一锭金子,揣着药瓶出了门。

已近黄昏,夕阳西下, 晚霞灿烂, 烧红了半边天空。赵飞飞将银鞭随意插在腰间, 背着手, 从集市上晃晃荡荡走过。

“哎呀。”

孩童们追逐嬉闹, 不小心撞上赵飞飞, 其中一个较小的孩童摔了个屁股蹲儿, 扑通坐在地上,撇着嘴要哭。

“哭了就把你抓走。”赵飞飞伸出食指,对那小孩摇了摇, 威胁道:“不许哭。”

小孩呆呆看着赵飞飞, 片刻后,嘴巴瘪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飞飞扬了扬眉,只得上前,将小孩提起,提到路边糖人小摊上,买了个小糖人,小孩吃到糖,眼泪立刻止住,一边巴巴的舔着糖,一边冲赵飞飞笑。赵飞飞抱着双臂,撇撇嘴,走了。走之前丢下一块银子,让小贩另做几个,分予其他几个一直远远跟着的小孩。

“谢谢姐姐。”

大点的孩子领着小孩们远远道谢。

小孩儿都这么好哄吗?

赵飞飞头也未回,潇洒的挥挥手,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她从来不是好哄的小孩儿。

她出生在万物温柔的春天,性子却像夏日的风,灼热浓烈。她的父皇,当今圣上期盼子嗣再多一些,最好都是儿子,能为国效力,为朝政分忧,她的出生并未受到太多期待,好在她出生那日,正好战事捷报频传,圣上视她为祥瑞之兆,因而没有嫌弃她女儿之身。后来后宫再无所出,圣上算来算去,总共就那么几个子女,女儿更只这么一个,便也对她多有纵容。

相比几位皇兄,尤其天生有疾的四皇兄,赵飞飞可谓圣恩浓重,颇受宠爱了。

“待会儿见到你父皇,记得要乖一点。”

赵飞飞犹记得母妃时常在她耳边叮嘱,说完这句,后面的话总压的低低的,带着点诱哄和那时赵飞飞还不懂的祈求:“倘若你父皇心情好,你就邀请父皇到后花园逛逛,还有,告诉你父皇,咱们贵妃殿里的芙蓉花开的特别好,你想带你父皇去看。”

圣上心情时常不好,所以赵飞飞很少能找到机会说出这些话,即便说了,多半圣上也不会应答。偶尔点一回头,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漠然视之,有时甚至还会扫母亲一眼。

圣上点头时,赵飞飞便发现母亲开心的不得了,接下来的许多日子,都会将殿内一遍又一遍清扫,每日在房中对镜几个时辰,精心装扮,傍晚便在门口翘首以盼,张望着门口。

而圣上漠然视之,扫母亲一眼时,母亲则会黯然神伤,以及难堪不安,仿佛被窥破了什么秘密般。

再大一点,赵飞飞便不再愿意说这些话。

“母亲为何不直接对父皇说呢?”年幼的赵飞飞双眼清澈,目中带着点疑惑:“你想见父皇是吗?想父皇来殿里是吗?为何不直接告诉父皇呢?”

赵飞飞的母亲伸手摸摸她的脸,说她不懂。

赵飞飞的确不懂。

明明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母亲,这样的两个人,却比寻常人还要客气,连见一面都要费尽心机。

赵飞飞没见母亲快乐过,父皇来时或许有过短暂的片刻欢愉,而之后,则是日日郁郁寡欢。宫内其他妃嫔们亦如是,就连皇后,还有后来最受宠的皇贵妃,脸上的笑容永远带着忧伤,算计,和无法言说的落寞。

她们爱父皇吗?

父皇爱她们吗?

赵飞飞不动声色的看着,看了许多年,仍不知道答案。

赵飞飞四岁时,母亲病逝。临终前,母亲拉着赵飞飞的手:“我的儿,愿你这一生,不要受母亲这般的苦。”

年幼的赵飞飞泪流满面,依偎在母亲身前,听了这话,忽然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必不会像你,像你们一样。”

母亲爱怜的看着她,溘然长逝。

赵飞飞被送到皇贵妃宫中,但待了几日,便自己跑了回来。她更愿意住在自己宫殿中。宫中无人管得住她,圣上又忙于政事,懒得管她,她便像一棵树,肆无忌惮又寂寥的生长。

赵飞飞穿过热闹的街市,抬眼望去,能看见皇城巍峨的城墙与翘檐。小时候她知道宫外还有一个世界后,便开始向往外面的天地。

她总能想到办法偷跑出宫,事后难免被嬷嬷和先生们斥责,有时还会被圣上责骂。那又如何,总好过日日在宫中空想着,一辈子不得见强的多。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去获得。

说外面不安全,就多带点侍卫。侍卫不方便,就自己学些功夫。只要想要,总有办法的。赵飞飞将银鞭使的挥洒自如时,渐渐长大的她,出入宫内宫外如履平地,来去自如。

先生说,身为公主,该有公主的样子。

可公主该是什么样子呢?公主首先是个人。

倘若逼不得已需要她为国为民付出性命,她也愿意,毫无二话。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圣上是个好皇帝,却非一个好父亲,对几个儿子都无多少父子之情,唯有朝政上的评估与决断。却又自相矛盾一般,对赵飞飞留有一丝舔犊之情,不欲将她卷入任何的政事利益中。

无论如何,赵飞飞对圣上没有恨。但日后,若要嫁人,必不会嫁他那样的。

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这是当下几乎所有人的想法。赵飞飞却不这样想。人的确总会长大,会老去,会离开这个世界,但一定要嫁人吗?

若像母亲那样,像宫中那些女人那样,像市井中那些蒙着眼睛被嫁的女人那样,嫁人后郁郁不乐,以泪洗面,又何苦嫁人。

这样的想法在当下实属离经叛道,实属虚妄不现实,但即便如此,即便现实中人人有难处,有不得已,但世界之大,总还是有人办到过。就像从前许多看似不可能,稀奇古怪荒诞不经之事,如今已是平常,而如今这些”离经叛道”或许在未来某一日,也终将实现,成为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小念头而已。历史的车轮永远在前行。

来人世一趟,尽力遵从内心,肆意洒脱的活着罢。

赵飞飞时常觉得自己背上有双翅膀,终有一日,会迎风展翅,遨游广阔的天空。

黄昏日落,赵飞飞走过市集,出得城门,骑马来到郊外容家马场。

守门的仆从知她身份,不敢阻拦,打开门,让她进来。赵飞飞进入马场后,熟门熟路来到一座小院前,那是马奴们的居舍处。

赵飞飞走进其中一间房屋。

天色渐晚,房中还未点灯,残余的天光照进来,赵飞飞不小心磕碰到腿脚,嘶了一声,将凳子踢到一旁,在桌前坐下。

这已不是赵飞飞第一次来,却仍旧不太熟悉,就跟它的主人一样,见过许多回,仍旧隔着一层。

女子不必非要嫁人。倘若要嫁,则定要嫁心仪之人,两情相悦之人。

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尽力去争取,去追寻。但男女之情中,女子不可以不太过主动。这两者并不矛盾。赵飞飞还曾这样劝过小朗。只因小朗太乖,不忍她受半点委屈与辛苦。她则不一样,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无论结果好坏,相比后悔与无能为力,她更愿意为之竭力过,也能承担其后果。

赵飞飞坐在朦胧的天色里,就着一缕天光,提起茶壶,倒了两杯冷掉的茶水,然后从怀中掏出小巧精致的瓷瓶,缓缓向其中一杯倒出里头药粉。白色的粉末无形无味,很快溶进水中。

赵飞飞想了想,将剩下的半瓶全数倒进茶水中。

能药倒最野的马吗?这人可比最野的马还要难以驯服。

脚步声响,门被推开,一高大挺拔身影走进来。

他立刻察觉到房中他人气息,脚步一顿。

“是我,”赵飞飞说:“我又来了。”

赵飞飞坐在凳上,看着陆青锋走过来。陆青锋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五官轮廓分明,眉高眼深,带着点北方民族的粗犷,却不过分。脊背的线条永远笔直流畅,虽为马奴,站在那里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陆青锋点了灯,现出他一如既往平静的神情。这些时日,他已习惯赵飞飞的出现。

陆青锋隔着一张桌子看着赵飞飞,目光扫过桌上那两杯冷茶。

“喝吗?”赵飞飞用鞭子指指其中一杯,漫不经心扬眉:“这杯下过药。”

陆青锋目光微微一顿,没说话。

赵飞飞勾唇,似真似假:“喝过这杯,日后我便再不来了。你敢吗?”

陆青锋抬眸,定定看着赵飞飞,而后走过来,他黑色的身影投在桌面上,仿若一座峻山。

“公主说话算数?”陆青锋声音低沉醇厚,是赵飞飞喜欢的音色。

赵飞飞略略仰头看陆青锋,一笑:“本公主向来说话算数。”

陆青锋端起茶杯,微微仰脖。

赵飞飞道:“喝半杯留半杯是何意,莫非其实舍不得我走?”

陆青锋一言不发,将剩下的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赵飞飞笑了:“很好。”

赵飞飞说不清何时对陆青锋动的心。许多人都对未来那人有过具体或模糊的想像,赵飞飞从不曾想过这些。

“遇上不就知道了?”

然则赵飞飞起初遇上陆青锋,并不知道他意味着什么。陆青锋出现的太过意外,马场坠马之时,陆青锋犹如从天而降,凭一己之力勒停疯马,将赵飞飞救下,赵飞飞许久不能回神。

其后数天,赵飞飞时时回想那一幕。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那般惦念,只将其归结为陆青锋御马之技太过高超,心生佩服。

“喂,你来教教本公主,如何驯马。”

赵飞飞几日后来到马场,找到陆青锋。

陆青锋祖上世代养马,北方草原上骏马万匹,堪胜西域良驹,曾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官至太仆寺常卿,更曾出过几位沙场小将。后因某些原因削官降罪,家道中落,颠肺流离,沦为马奴。

然则一身御马技艺却未丢失。

陆青锋被容家马场场官偶然寻到,短短几年,容家马场闻名京城,就连宫中御马监都曾来取经,并试图挖走陆青锋,这如何舍得放,更将陆青锋奉若至宝。

陆青锋也颇有一身傲骨,虽为罪臣马奴,却不卑不亢,平日里话不多言,少说多做,多数时候都与马儿待在一起。

公主来向他请教驯马之术,换做别人,定诚惶诚恐,喜不自胜。陆青锋却波澜不惊,仍如对其他寻常人般。

“就这匹将我摔下来的马,我要彻底驯服它。”

赵飞飞选择了那日曾将她摔下马背的小马驹。

陆青锋眉头微微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但转而又点点头,牵出小马驹,带赵飞飞到马场绕圈。

上回那几匹小马驹闯了祸,没被赐死,却受过鞭挞,背上仍残余还未褪尽的鞭痕。

陆青锋或牵着小马驹,或另骑一马,始终跟在一侧,指挥与教导着小马驹,然则小马驹却仿佛十分不情愿,根本不听赵飞飞的话,屡屡想将赵飞飞甩开。

赵飞飞本只是一时兴起,这下反而被小马驹激起了胜负欲,非要驯服它不可。

“这马跟公主脾性不和,换一匹为宜。”

历经几次失败后,陆青锋不再牵出那匹小马驹,这样说道。

“脾性不合?一匹马而已,哪来的脾性?”赵飞飞道。这样想来最初陆青峰欲言又止,恐怕就是为此。

陆青锋道:“万物有灵。马儿自然有它的脾性。”

赵飞飞扬眉:“哦,你倒是说说,我们如何就不合了。”

陆青锋道:“公主因这马儿受惊,马儿亦受鞭挞,彼此心中有怨,又如何能合?”

赵飞飞倒是笑了:“如此说来,这马儿倒是记恨上我了。”

陆青锋不语,小马驹在一旁吃草料,时不时亲昵的蹭蹭陆青锋,对公主视而不见。陆青锋则抬手摸摸小马驹的头,眼神温和。

赵飞飞来过好几次,跟陆青锋却交谈不多,缘因陆青锋寡言少语,驯马时倒话不少,却言简意赅,有一说一,赵飞飞问一句答一句,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闲话,面对赵飞飞,亦是百年如一日的平静面容,无怒无喜。

赵飞飞发现,陆青锋对着马儿,态度反而十分温和,话也多些,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偏不信邪。”赵飞飞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股怒意,说:“我就要定它了。”

赵飞飞执意驯那小马驹,此后的经历说起来把把辛酸泪,简直不堪回首。小小马驹竟性烈至此,越往后越不听赵飞飞指挥,时时将赵飞飞甩下马背。

整个马场的人心惊胆颤,每日提心吊胆。

”我若受伤,必不追究尔等之责,怕什么。”

无人敢劝,也无人敢近那小马驹之身,唯有陆青峰始终随侍在侧,掌控着对峙的一人一马。

陆青锋平日里也算恭敬有礼,但到了马场上,却散发出一股别样气场,从容不迫,说一不二,竟带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赵飞飞满头大汗,欲扬鞭催马。

“不可!”

陆青锋一手牢牢挽着缰绳,一手截住马鞭,制止道。

“不行!”

陆青锋再度阻止赵飞飞欲转向的动作。

“有何不行!我就要!”

赵飞飞被小马驹气的要死,简直跟小马驹杠上了。与此同时,她也发现,陆青锋虽然不曾明确责备过,但看她的眼神,仿佛大人看小孩般胡闹一般。

赵飞飞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愈发执意妄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赵飞飞不知为何,会这般生气,每每被气的不行,向小朗和殊儿等人抱怨,被问起究竟何事时,却又说不上来。

冷静下来后,她也知自己有些胡闹,错不在陆青锋,却就是忍不住生他的气。

气过几天后,却又忍不住再次跑去马场,然而再次周而复始,开始那一幕。

陆青锋则始终平静如水,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仿佛赵飞飞的到来或离开,都不曾激起半点涟漪。

赵飞飞长这么大,宫中寂寥的生活过,早年混迹市井中也被欺负过,却从未被如此无视过。赵飞飞心中有股气,却找不到宣泄之处,最后无意识的发泄在总是跟她作对的小马驹身上。

“驾!”赵飞飞狠狠一鞭,抽在小马驹臀上,小马吃痛,扬起前蹄,奋力反抗,欲将人甩下马背。赵飞飞死死抓住缰绳,马鞭再度挥起。

“公主!”

陆青锋死控住缰绳,试图安抚小马,以及阻止赵飞飞。

赵飞飞发狠,几鞭下去,陆青锋竟伸手来拦,生生替那小马挡了一鞭。陆青锋抬头,瞥了赵飞飞一眼,眼神凛然。

“你!”

赵飞飞大怒,一鞭再挥下去,陆青锋竟是躲也不躲,直直站着,神情冷然。

千钧一发之际,赵飞飞生生转了方向,马鞭破空而响,抽了个空,赵飞飞从马上跳下,马场一众人等纷纷跪地,不敢多言,陆青锋牵着马,垂下眼眸,遂即也跪下。

赵飞飞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怒目而视,片刻后,狠狠丢下马鞭,转身离开。

赵飞飞出得马场,被风一吹,刹那冷静下来。

她在路边默默坐了半日,眼见黄昏日落,天色暗下来。

夜幕黑透后,赵飞飞驾车又回到马场内,没有惊动其他人,径自来到马厩。小马正在吃晚饭,抬头见是赵飞飞,便朝旁边走了几步,竟是将头扭到一旁,避开赵飞飞。

赵飞飞笑起来。

“还真有脾性。”

赵飞飞低声道:“犟驴么?不对,应该是犟马。”

赵飞飞在夜色中看那小马吃了会儿草,尔后向前,走近一点,将一只小布袋轻轻挂在马栏上,转身离开。

赵飞飞身影消失,黑暗中,陆青锋从拐角处转出来。

他拾起地上布袋,打开,里头是两瓶药。瓶身上一个写着马字,一个写着人字。

陆青锋唇角微微一勾,抬眸看向赵飞飞离开的方向。

赵飞飞发誓再也不去马场。也的确好几日未去,那几日却总不太得劲,仿佛心里头有阵风,吹来吹去,让人无法安宁。

直到小朗那番话,霎时惊醒梦中人,如醍醐灌顶。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