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岩很想寫點什麼,也想畫點什麼。但他不敢。
考場裡,這兩樣都要極其小心,不考試的時候,他連筆都不敢摸。
他的腦袋很擠。他以前都會把雜思寫下來,寫下來以後,他的腦袋就空了,能去記學問了。
現在不能這樣做,他感到憋悶。這種憋悶,比這裡的氣味還難以忍受。
這樣不好。謝岩進考場以後,第一次把爐子燒起來。
他把帶來的麵粉拿出來,可勁兒的揉面,一身的力氣都用完了。想起來很多事。
他爹還在的時候,他是不會進灶屋的。
那時他有空就看書,爹娘都不說他。
他爹生病以後,他去過幾次灶屋,都是看看飯菜好了沒有,有時會幫著煎藥。
大家都說藥爐不吉利,煎藥都要在外頭。他那時不通人情,沒跟人聊生活瑣事,不知道這個,每次煎藥,都是從灶膛里取火生爐子。
吃了幾副藥,他爹的病不見好,他再聽聞藥爐不進屋的事,心中非常自責。但他不會生火。他那時用草葉、細枝條、稻草、木屑引火,也拿廢稿紙去燒,燒到後面,恨不能把書都燒了,也生不起火。
那是他爹最後一次教他了。他爹說要想火燒得旺,柴火就不能塞得太滿太實,下頭要空一些。
火要燒好、燒得持久,柴火要架得好。不能幾根柴火燒完,遞一根柴,全壓塌了,下頭堆滿了,火也撲滅了,再來起頭,手忙腳亂。一開始就要想好怎麼遞柴,怎麼燒。
等他爹走了,謝岩跟娘相依為命,什麼家務活都搭著干一干、學一學,就燒火燒得最好了。有陣子他很渾噩,記不得時辰,數不清時日,腦海中很多畫面交織,說不清是書上看的,還是他經歷過的,又或者是他想像出來的。
他爹跟他說藥爐是治病用的,人病了,才會燒藥爐煎藥,沒什麼進屋不吉利的說法。要是不吉利,生病的人才是不吉利的。讓他不必自責。
他爹也說,讀書如燒火,太滿了不好,要空一些。
這些話他好像聽過很多次,直到他去燒火了,才懂得為什麼。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他爹教著「換換腦子」。
他看書看得入迷,他爹非要叫他去做這做那。畫畫就是那時學的。他很煩。
後來入學了,他又學了下棋,覺出了一些趣味。不再反感讀書之餘,干點別的事情。
直到後來,他爹去世,他讀書不如從前靜心,變得浮躁、懷帶目的,渴求書籍能給他答案,帶他走出困境。
他找不到,有一陣子都不怎麼讀書了。再次撿起書本,一切都沒他想像的那麼難。
謝岩也想到娘。他很多次堅持不下去,不知道為什麼要過這種日子。他娘說,一樣人,百樣命,各有活法。
謝岩那時最痛苦的是,同為秀才,他跟他爹有著天壤之別。
他爹能撐起門戶,他卻連娘親都照顧不好。
他的命是什麼?他的活法又是什麼?
這些都沒有人告訴他答案,他去村里走動,在很多人扎堆的地方坐著聽,盯著看,想看看別人都怎麼活的。村里人都說他腦子不正常。
再後來,他遇見了陸楊。
那樣熱烈的生命,跟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惡劣的家庭條件,極端差勁的村鄰關係,一堆糊塗爛帳,內向軟弱的娘,還有一個扶不起的男人。天冷,糧少,銀錢不多。
嫁到這樣的人家,陸楊一句抱怨都沒有。遇事就解決事,遇人就解決人。事情難辦,就拆了緩一緩。人不能耗在那些爛事上,他們要掙錢、要攢錢,要往縣裡奔。陸楊定下的首個目標,是他的束脩。
陸楊常問他為什麼喜歡悄悄扒著門框偷看,他總不說。
他開始是帶著些觀察的心態去看的,好奇陸楊在做什麼,為什麼會這麼有力量感,也害怕失去,見到人,心裡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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