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諷刺的是,他一生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為溫飽而掙扎,也吃過比這糟糕得多的食物,而這塊麵包甚至沒有發霉,卻是他這輩子感覺最難以下咽的東西。

勉強將麵包吃完後,薩迦里人又用水囊給他灌了幾口水,水流得太急,溢出來的比他喝進去的還要多。當他因為嗆住而猛烈咳嗽時,對方哈哈大笑——瑟洛里恩在心裡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作「半禿腦袋」,因為他左半邊的頭髮禿了一塊,而且頭皮上有一塊深色的疤痕,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扯下來的。

據他所知,納維亞人非常注重頭髮的打理,無論北境人還是薩迦里人應該都繼承了這一傳統,像這樣滑稽可笑的髮型無疑是一種恥辱……不僅如此,瑟洛里恩還注意到他的費昆達斯語說得最流利,說明他經常被派去和北境人接觸,以薩迦里人的傲慢,這應該是一項低賤的工作,說明半禿腦袋在同伴中的地位很低。

「所以,老實說……」他貌似不經意地開口,「你們這麼大費周章地活捉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半禿腦袋嗤笑一聲:「哼,我可不覺得你有什麼用,可既然王說了要用你來——」

然而他還沒說完,大高個就過來用手背打了一下他的嘴,嚴厲地用納維亞語對他說了些什麼,半禿腦袋的嘴角因為裂開而流了血,但不敢有半點怨言。

等大高個離開後,半禿腦袋才惱怒地踢了他一下:「你不需要知道!」

可能是擔心他被凍死,薩迦里人只好給了他一個帳篷過夜,可瑟洛里恩還是一夜無眠,每當他半睡半醒之際,就會看見傑羅德慘白的臉龐,還有他脖子上鮮紅的裂口。

隨後便是一段漫長而煎熬的旅程。

因為長時間的捆綁,麻繩已經勒進了他的皮肉,傷口周圍不斷滲出黏稠的膿水。他試圖向薩迦里人提出把麻繩捆綁的位置往上挪一挪,然而無人理會。馬的被毛總是惹得他鼻子發癢——至少它很溫暖,他說服自己——很臭,但是很溫暖。相比乾淨的薩迦里人,他寧可和帶著糞便氣味的牲畜待在一起。

到了第四天,他終於感冒了,並且當晚就發起了高燒,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發炎還是因為吹了太久的冷風。

由於高燒,他的意識也變得更加渾渾噩噩,大多數時候都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時上一秒還是早晨,眼睛一睜一閉就到了黃昏。他時常會夢見一些畫面,有時是希瑟,有時是母親,偶爾夾雜著黎塞留和傑羅德,但夢的記憶總是很模糊,他醒來後不久就忘光了。

半禿腦袋被勒令照顧他,不得不屈尊給他餵清水和麥粥(雖然喝起來更像是很稀的灰漿)。瑟洛里恩經常能聽到對方用納維亞語小聲咒罵他,但他也沒精力在意。他這輩子被許多人毫無緣由地辱罵過,再多一個有著可笑髮型的薩迦里人也無所謂。

一天下午,他照舊被捆在馬鞍上,意識昏沉,高燒之夢將他帶回了遙遠的過去……那也是自他被綁架以來最清晰,最連貫的一個夢。

那時他還很小——各種意義上的,考慮到他童年時不甚樂觀的溫飽狀況,很難想像他日後竟然能長到六英尺高。夢中的他在王都的集市里毫無目的地閒逛——是母親讓他這麼做的,出發前她給了他十幾枚銅板,並且叮囑他不必節省這些錢,一定要在集市上玩得開心。

他嘴上應了下來,但並不會真的花掉這些錢,因為他知道它們來之不易。何況,光是這熱鬧的氛圍就足以使人歡欣鼓舞了。

他一路漫遊,欣賞著攤位上琳琅滿目的商品,但唯一花出去的兩枚銅板是在一個西比瑞商人的攤位上——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分不清西比瑞人和亞寧人,只覺得他們都是一群皮膚曬得黝黑髮紅,說起話來嘰里咕嚕的傢伙。

西比瑞商人的攤位上掛著一隻塗成五顏六色的木製小牛,小牛的肚子是中空的,裡面裝滿了種子、漿果,還有幾塊糖。只要交兩枚銅板,就可以用長杆捅五下小牛,掉下來的東西全部屬於他。西比瑞商人稱之為「皮納塔①」,據說是他們家鄉的傳統節慶遊戲。

他最後成功捅下了一塊橘子糖,並且對自己的決定感到滿意。糖果是昂貴的食物,價值遠遠超過兩銅板。

在太陽下山之前,他回到了王宮,但並沒有見到母親。

他四處尋找——王宮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本該對這裡的每一條小徑都了如指掌,但夢裡的景象很模糊,仿佛他只是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鏡宮裡來回打轉。他不記得自己走到了哪裡,只記得最後是一群孩子嬉戲玩鬧的動靜吸引了他。

他走到一棵大樹附近,發現他們正在圍著什麼東西起鬨。有人用小石子去砸那個東西,還有人用小木棍去捅,就像他用長杆去捅那隻名叫皮納塔的木頭小牛一樣。

他彷徨地穿過這些孩子——在真實的記憶中,他哭著趕走了他們,但在夢中,他們只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好似被太陽蒸發的幻影。

接著,他看到了母親……一根粗壯的麻繩吊在她細細的脖頸上,懸空的雙腳在他面前隨風搖晃。

他拿出了那塊橘子糖:「媽媽,看,我贏到了一塊糖。」現實里的他才沒做這種蠢事,只是擦乾眼淚爬上樹,解開繩子,然後安葬了母親,而夢中的他卻像個傻瓜一樣對著一個死人說話,「媽媽,你不吃糖嗎?」

吊在樹上的女人回應了他:「不,媽媽不需要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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